好家伙，竟真的來了。

楚修緣停了腳步，好奇的打量著眼前這個成了精的黃皮子。

山間生靈得了天眷修成精怪的事情并不少見，無論是坊間傳聞還是地理志怪之類的書籍中均有記載。

活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黃皮子不大，也不嚇人，更像一個袖珍的訕訕老者，無論是言行舉止還是表情神色，都已經超越了動物該有的范疇。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多是黃皮子討封，其他的諸如山兔野狐之屬，就不曾有過這樣的傳聞。

楚修緣對此是極有興趣的，不想倉促了事。

盤腿坐在地上，欣喜的對著黃皮子招呼道：“來來來，坐下來慢慢說。”

黃皮子呆了片刻，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似是有些猶豫。

常理來說不應該是這樣啊。

它幼年偶得造化開了靈智，在大行山中謹小慎微的修煉百年，才終于觸碰到了那種感覺，在好友的鼓勵下來到山間小路，甚至沒敢對尋常百姓討封。

其實對尋常百姓討封是最為穩妥，也最為安全的。

可山間好友說尋常百姓最是膽小，冷不防見到它討封詢問，嚇得轉身就跑事小，萬一跑的時候隨口來上一句“鬼啊”，那就慘了。

成仙最是稱意，為人也不過損失百年道行，卻得一副靈長身體，變成鬼算什么？

故而它等了整整半個月的時間，才等到了楚修緣。

穿著一身不倫不類的道袍，卻熱的像個孫子，沒有尋常百姓的膽小，也不似有多深的道行，簡直是最佳人選。

可……坐下來慢慢說是什么情況。

寧直接說我像人還是像仙不就完了嗎？

很簡單的流程啊。

雖是疑惑，卻也猶豫著坐了下來，安安靜靜的等著。

成仙，總是要有耐心的。

誰承想對面道長一直沒有說話，反而打量它的眼睛越來越亮，讓黃皮子有些懼意，不由扭捏了一下，小聲再次問道：

“那個……道長，你看我像人，還是像仙？”

“人是什么？”

“啊這……”

“為什么要變成人呢？”

“……”

“為什么非要是人才能給你封正呢？”

“？？？”

“我說你像人，你就變成人，我說你像仙，你就真能變成仙嗎？”

“？？？”

“仙是什么？”

黃皮子連滾帶爬的跑了，滿頭大汗，鬼知道為什么黃皮子也會出汗。

怎么跑了？

楚修緣愣了一下，沒有追趕，看來黃皮子也不知道什么是仙，倒是讓他有些失望。

可是黃皮子不知道什么是仙，為什么敢問他像不像仙？

真能成仙嗎？

黃皮子跑的時候，臉色有些難看，腳步有些踉蹌，好像……受了點傷。

為什么會受傷呢？

楚修緣在原地坐了片刻，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接著上路，神色間有些幽怨。

“我都還沒成仙呢。”

這段時間，黃皮子應該不會再找人討封了，除非它明白了什么是人，什么是仙。

可明白了這些之后，它就不用找人討封了。

楚修緣覺得他把應允楊善公的這件事處理的很是完美，唯一的遺憾就是，黃皮子也不知道什么是仙。

途中小插曲罷了，繼續趕路，楚修緣走的快了一些。

杜大中的三神是在三陽亭附近消失的，三陽亭距離夙原鎮有足足三百里的距離。

期間要翻過一座大行山的山頭。

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

“太嚇人了，太嚇人了。”

黃皮子幾乎是爬著回到自己洞府的。

蜷在一個破舊的蒲團上不斷地哆嗦。

洞府外，白色的身影一塵不染，站在一處山石旁，好奇的望著這邊，歪著頭想了片刻，輕快的向這邊走來。

是一只更小的白狐貍，黑褐色的眸子透著靈性。

“老黃老黃，你回來啦，怎么樣怎么樣，有沒有遇到合適的人？”

聲音清脆，像個好奇的七八歲女娃。

洞子里的老黃又是一個哆嗦，回頭一臉苦楚的看著白色小狐貍。

“怎么了？”小白狐歪著頭問。

“太嚇人了。”

“什么嚇人？”

“道長……”老黃吞了口水，心有余悸：“我道行全沒了。”

“為什么？”

“我遇到了一個道長，問他我是像人還是像仙。”

“然后呢？”

“他……他問我什么是人？”

“……好奇怪的問題。”

“還問我什么是仙，我……我怎么知道！”

“你的道行呢？”

“他問問題的時候，我聽到雷聲，好大，好可怕。”

“為什么？”

“不知道，每問一個問題，雷聲就大一些，他也變得大了起來，有一座山那么大，到處都是雷電，有一道落在我身上了……我受不了。”

“好可怕。”

“我大意了，當時沒有閃……”

“……”

“我應該快點閃開的，雖然他沒有殺我，可我的道行全沒了。”

“你沒害人，道長不殺……我娘說的！”

“可我道行全沒了。”

“……”

“我該怎么辦？”

“你……看起來更像人了。”

“你說什么？”老黃愣了一下。

它的皮毛比以前更光滑了，說話也利索了許多，頭腦都更清醒了。

最重要的是，它的表情和肢體，更像是一個人了。

“我……”

“你為什么要討封？”

“我不知道。”

“不討封行不行呢？”

“你以前問過這個問題。”

“不討行不行？”

“我不知道。”

“我覺得，這是錯的。”

“……或許吧，你去哪？”

“我去找他！”

“找誰？”

“那個道長。”

“為什么？！”

“他好有趣，九月想找他。”

“然后呢？”

“我不知道，想問他一些問題。”

“他會變成山那么大，拿雷劈你。”

“人類不能變那么大。”

“可他就是變了。”

“會不會是你自己劈的自己？”

“……”

楚修緣舉目望著山頭，沒有路了，只有一條不經常有人走的小徑。

是一些山里客和進京的學生們趟出來的。

那些駕車御馬的行腳車夫商戶，都不會走這條路，有錢財，不安全。

唯一的好處是路短，省時間。

缺點是荊棘掛臉，步履艱難。

復行數百步，才豁然開朗。

楚修緣松了一口氣，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其實他心情本來就不錯，遇到了討封的黃皮子，討教了幾個心中疑惑的問題。

雖然黃皮子沒有回答，可是楚修緣的心情就是好了不少，有人可以聊天的感覺真不錯。

周遭山林也似沒那么燥熱了，山風和煦，蟲鳴啁啾，知了也停了，山里那些讓他舒服的氣，也濃郁了些許。

這讓他有些懷念在臾須山的時候，和師父他老人家聊天，也是如此開心。

除了師父大多時候和黃皮子一樣，也是沉默不語，甚至經常甩袖離去，齜牙咧嘴的。

后來，師父他老人家就不經常找他聊天了，反而總琢磨著讓他下山歷練。

如此看來，師父他老人家的確是高瞻遠矚，讓人佩服。

能找個聊天的人不容易，能找個討教心惑的人或者動物什么的更難。

楚修緣隱隱有一種感覺，如果有人和他徹夜長談一次，他說不定會有大收獲。

他已經很久沒有醍醐灌頂或者大徹大悟的感覺了。

隨緣吧，倒也不強求。

前面就是山頂，翻過這個山頭，就到了瀚州地界，那是一個人杰地靈的地方，許多地理志怪類的書籍中都有提及，很是熱鬧。

楚修緣自然向往，出來行走，就是要多看多問，見些有趣的人，遇些有趣的事。

山頭上，白色的小巧身影蹲在石頭上，靜靜地望著上山的路。

楚修緣看的眼前一亮。

好漂亮的小狐貍。

“你也要討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