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其實不容易見到銀錠的，大周的銀錠有三種，分別是一兩，二兩和五兩，市面上流通的，大多都是剪銀，也就是所謂的碎銀。

陳老官人賞銀兩錠，引起了一陣喧嘩，甚至忘記了故事的精彩程度。

可見再精彩的故事，也沒有銀錠生的漂亮。

楚修緣來到九月面前，透過窗戶向下看去，本想看看這闊綽的兩錠銀是幾兩鑄錠，沒成想一眼下去，目光落在陳老官人身上，便再也挪不開了。

陳老官人是一個精瘦的儒氣老者，舉止之間帶著一身的貴氣，不止見過世面，還和大人物打過交道。

至于大人物有多大，反正不是尋常人能夠見到的就是了。

人和人的氣質是有區別的，農家漢子再怎么修身養性，也達不到京城那些達官貴人的程度。

不過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應該放在一處比較。

達官貴人渾身貴氣，讓人艷羨。

農家漢子卻也有兩袖清風，貴在一個瀟灑自在。

氣質這種東西，每個人都不盡相同。

只是陳老爺子非富即貴，或者又富又貴，這是肯定的。

身邊帶著幾個隨從，三男一女，都帶著武器，氣息悠長，目光銳利。

尤其是那年輕的姑娘，一身精煉的麻衣，高高的馬尾，冷冰冰的表情，目光一直在觀察周圍的環境。

只是一個細微動靜，便能將周圍的一切變化都迅速看在了眼里。

這樣的女子，是不太適合走江湖的，她太漂亮了，漂亮到讓一切賊人都有戰斗力加成的那種。

再加上她那冷艷的氣質，很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這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她應該是個高人。

江湖上，最難惹的據說就是老人，孩子，女人和乞丐。

讓楚修緣愣了一下沒有挪開視線的，是陳老官人雖然精氣十足，卻有鬼氣在身。

很隱晦，幾不可查。

這不是普通鬼物能夠做到的。

老說書人感恩戴德，吃這口飯的，能得些賞錢也是勉強糊口，畢竟不是在書樓里面，有門費可賺。

兩錠銀子，雖都是一兩錠，也足以讓一家人數月不愁了。

更是對故事的一種認可，也是對說書人的一種認可。

陳老官人笑著擺了擺手，自是見慣了這種場面。

“雖是故事，卻也育人，很是難得，老朽也聽過不少故事，妖魔鬼怪邪不壓正的故事，也偶有收獲，甚至勸人向學的也曾聽聞，只是勸鳥鵲也學習的，倒是頭一回聽說。”

眾人哈哈大笑，有好事者出聲說道：“陳老官人有所不知，我們這里確實能見到一只烏鵲在私塾里聽講的。”

“那哪里是烏鵲了，五彩斑斕的，足有蒼鷹那般大，說不定早已經成了精怪。”

“一定是精怪無疑了，尋常烏鵲嘰嘰喳喳，哪里有來學習的。”

眾人又笑。

陳老官人好奇問道：“竟有此事？”

老說書人點頭說道：“確有此事，而且不止如此……”

說著，將在鵲山發生的一幕又換著法兒的講了一遍。

因不是為勸學，所以這次要更加曲折離奇，聽起來也是陣陣驚嘆。

“有教無類？”

陳老官人若有所思，問道：“真是那道長所言？”

“那還有假，老頭子怎能說出這等話來？”

“可知那先生去往何處了？”

再提及道人，已經用上尊稱。

眾人不由屏氣凝神。

陳老官人是瀚州城出了名的富商，而且據說是從京城辭官回來的，大大的富貴人家，家里的宅子據說比州府都大。

一般的富商可沒有這般光景。

也是一段傳奇來的。

老說書人訕訕，嘆息一聲，“緣分太淺，等我醒來，道長早已經不見了。”

“我見過那楚道長的！”

走蛟鎮的漢子再次出言，迎來一片目光。

這讓走蛟鎮的漢子臉上有光，尤其是陳老官人都看過來的時候，更顯興奮。

不由將走蛟鎮發生的一幕講了一遍，自然又引起一陣驚呼。

“竟有如此高人……”

陳老官人感慨一聲，而后嘆道：“馭河而行，道行之高，恐怕能稱得上一句神仙，只可惜想來有緣無分，見不得面了。”

看著陳老官人唏噓不已，眾人不由安靜了幾分。

只有那陳老官人身后幾個武行面色各異，一年紀稍長的男子和冷清女子露出好奇，若有所思，其余都是不甚在意。

江湖傳言，比這更甚者比比皆是。

如果都是真的，早就神仙滿天飛了。

“他們在說道長嗎？”

“也提到了九月。”

“九月也說成故事了嗎？”

“是呢。”

“道長果然厲害。”

“可吃飽了？”

“牛肉很好吃，道長為什么不吃？”

“一般是不吃的。”

“道長不一般。”

“所以偶爾也會吃。”

“要去哪里了？”

“去瀚州府。”

“去干什么？”

“抓鬼！”

“抓鬼？”

“抓鬼！”

結了賬，從酒樓走下。

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了。

老烏鵲還要學一陣子，或許會很久，或許這一生都要自己學，也顧不得那些族人了。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

等老烏鵲覺得自己已經通透之后，說不定想讓更多族人開智的心思也就淡了。

就算沒有淡，也知道該如何管束，如何引導了。

這是一個很長的過程。

補了伙食，添了壺水。

輕上路。

道人和小白狐離開鎮子。

……

“老鄉，前面可是去瀚州府的路？”

“沒錯，還有二十里路便到了。”

“多謝。”

“道長就這么走過去？”

“習慣了。”

“可愿同程？”

“就不必了。”

汗蒸一樣的下午終于迎來了日落。

官道上的人已經很少了。

好在瀚州府的城門樓已經可以見到，城門關閉之前足以走到。

九月也熱，沒精打采。

見到更大的“村”，才來了興致，蹦蹦跳跳。

“道長，可還有錢？”

“不多了。”

“能……買牛肉吃嗎？”

“九月喜歡吃？”

“喜歡的。”

“可以買幾次。”

“……”

“怎么了？”

“錢從哪來？”

“有很多種方式。”

“九月不會。”

“為什么要賺錢？”

“吃牛肉。”

“在下買就好了。”

“九月想請道長吃好吃的。”

“老鼠嗎？”

“道長不吃老鼠的。”

楚修緣意外的看了九月一眼，見九月沮喪，笑著說道：“慢慢學就好。”

“瀚州城有很多鬼嗎？”

“還不知。”

“道長怎么知道能抓鬼？”

“猜的。”

“道長會算命？”

“不會。”

“抓鬼能賺錢嗎？”

“也許能。”

九月忽然就來了精神。

“九月要學抓鬼。”

“為了賺錢？”

“是呢。”

“好。”

“真的嗎？”

“或許可以暫時住下來，有時間了，在下教你識字。”

“道長！”

“嗯？”

“九月要學的是抓鬼。”

“是的。”

“抓鬼為什么要識字？”

“識字才能讀書，讀書才能明白事理，明白事理才能懂得哪些鬼應該抓，哪些鬼不用抓。”

“……”

“怎么了？”

“太難了的。”

瀚州府，已近在眼前。

楚修緣抬頭，紅塵之火旺盛，比三陽亭洶涌了不知多少倍。

這樣的大城，竟然有貪鬼，有些不可思議了。

應該是個道行很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