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緯度高的地區，還沒六點，這個月份就已經天黑了，林家此時也準備開飯，剛巧工人們這時正下班歸來。

車間工人工時要比其他部門更遲一個小時，入秋之后，林母每日晚餐都會給李煒留一份，小伙子工作地點離家幾乎大半個京城遠呢。

那邊徐家還在折騰——蔡雙雙之所以更早回來，是廠子里特批的，自從蔡母被送回鄉下老家，廠里就允許蔡雙雙提前一小時下班，為孩子做飯。

當然，這是有前提條件的。

蔡雙雙工資下降一個等級，而且這項特權只享受到徐泰上三年級之前，只不過嘛，蔡寡..婦本來就是一級工人，工資降無可降，除非三年內她升級成為二級工人。

趙愣子才進大院，里聽到徐泰在大哭大鬧。

“蔡姐，孩子這是咋啦？你打他了？”

趙良清那膩人的話，林飛揚是聽的一清二楚。

本來徐家距離林家就隔著一戶人，這建筑也不隔音，趙愣子嗓門本身就大——掌勺廚師嘛，在后廚吼習慣了。

“哪兒怪得了我？泰兒在學校里被人揍了，三四個高年級學生，還有倆高中畢業的壓陣……”

霍，這陣容，揍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屁孩，也是真夠給面子的，加起來五六個人，一人一拳一腳，那是真的夠徐泰喝一壺還兜著走。

不說趙良清被蔡雙雙擁進家門后，看到徐泰鼻那青臉腫的模樣有多暴怒，總之一定是和看到親兒子被揍一樣的。

畢竟趙愣子對人家蔡寡..婦之心，院里人所共知。

又過些時候，菜足飯飽，李煒身心俱疲的回來，被在院里散步消食的林飛揚瞅見，他身邊還跟著個小家碧玉型的美女。

“李煒，飯給你留著呢，溫在鍋里，”打個招呼，又轉頭對那美女開玩笑，“時老師，又來徐泰家家訪?。磕愣伎煲晌覀冊旱娜丝??！?

被稱作時老師的女人笑笑：“林飛揚，你就可著勁打趣我吧，還成你們院的人？咋滴？你要娶我哦？”

這話但凡換一個不大熟的人，比如趙良清，都會顯得時老師輕浮，但她和林飛揚多年老同學了，換句話說，她和李煒同樣是老同學。

“我倒覺得你和李煒更合適，要不你和他湊一對？婚房我們家都有現成的?！?

李煒扭過頭來，瞪了林飛揚一眼：“你和時柚香才適合，我一臨時工，怎么好意思娶媳婦？”

時柚香掩嘴笑。

“徐泰這小子不是被揍了嗎？難道有什么反轉？”

等李煒走遠，林飛揚按耐不住好奇，開口詢問。

“可不是，徐泰搶了同班一姑娘兩分錢買冰棍，還沒吃上一口呢，就被姑娘她哥哥堵住，沒成想反被徐泰帶人揍了一頓?！?

“這事本來到這里，還算沒有鬧大。”

“但被揍的學生家里社會關系比較復雜，兄弟又多，家長又是干部，這不就對方叫來哥哥朋友的揍了一頓?！?

原來還真有內情，徐泰被揍的不冤。

“徐泰這小子，在學校三天兩頭惹事，今天我就是代表被搶錢的小姑娘上門家訪……雖然人家把徐泰揍了一頓，但該教育還是要教育的。”

林飛揚點頭：“我懂，一碼歸一碼，沒有徐泰搶錢在先，也不會招來一頓打?！?

知情識趣講道理，做老師的最喜歡林飛揚這種家長了，如果每個家長都能如此通情達理，時柚香覺得自己的工作，甚至可以輕松一倍。

可惜林飛揚是看不上姓蔡的，他又不是曹老板，無福消受，還是讓給趙良清吧，您瞧，一個愣子、一個寡..婦，很般配了。

林飛揚自顧消食，溜達小半小時，見時柚香從徐家出來了，是趙良清陪著笑臉送出來的。

她表情多少有些煩躁，向林飛揚使眼色、招招手，林飛揚小跑過去，就被時柚香一把扯過胳膊，不由分說向大院外拉去。

“林飛揚，有點事想和你說?！?

趙良清樂呵呵的來了一句：“時老師，您慢走，天晚了，路上小心，天氣降溫的厲害，下次多穿點衣服。”

瞬間，林飛揚就知道怎么回事兒了。

聽聽趙愣子這話，可真的是愣，活該娶不到媳婦——男女大防可是時代主旋律，哪有陌生男人直言人黃花大閨女衣服穿少了的？

這不是在耍流..氓嗎？

出得院子，果然時柚香就開始抱怨：“你們院那個姓趙的什么情況？在徐家就可著勁瞅我，那眼神，活生生像要吃了我一樣?！?

林飛揚眨眨眼，有些不正經：“是不是你在飯桌上看到一碗紅燒肉的眼神？”

時柚香沒聽出來林飛揚語氣意在玩笑，不斷點頭：“對，對對，你就是這種眼神?！?

“那不是正常嗎，姓趙的是景鋼廠里大食堂掌勺廚師，看到美味面前，可不就是那種眼神和表情嘛……估計他這是看上..你了?！?

時柚香反應過來，她可不笨：“小心我揍你，這種玩笑別開啊，那姓趙的長得倒是人模狗樣，就是多了一顆癩蛤..蟆的心?！?

什么是癩蛤..蟆的心？

無非就是在說趙良清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唄。

“姓趙的人稱趙愣子，你當個笑話看就得了，你要是覺得不堪其擾，跟我說，我找個機會整治他一回。”

“可別，新時代了，還都成年人了，別像個小孩一樣，動不動就打人……”

反駁一句，時柚香扭頭仔細端詳林飛揚。

“我說，林飛揚同志，你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呀，以前上學的時候，多乖巧聽話，再說就你那三兩肌肉，能打得過幾個？”

“害，人都是會變的嘛，哪有一成不變的人？這個世界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啥玩意兒隨著時間前進都會變化的撒……”

時柚香點頭：“這倒是真的……”

將時柚香送到她家所在胡同口，也就不到一公里，權當作飯后多走了一圈，林飛揚才告別往回。

進了大院，就見趙良清端著飯碗，身邊聚著七八個年輕人，正開著小會呢。

林飛揚本來不想管的，無奈瞥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林燁也在，被兩三人左右簇擁著，看樣子，多少有些裹挾的意味。

怕姓趙的整什么幺蛾子讓弟弟吃虧，林飛揚當即沖到左近，將裹挾著林燁的人左右擠開。

還不等他說話，趙良清一口飯沒咽下，就出聲招呼道：“飛揚，你來的正好，我們院的小孩被人揍了，我們正商量找回場子呢?！?

隨后有人點頭：“對，必須找回場子。”

林飛揚打眼一瞧，都是食堂雜工，有一個算一個，都要捧著趙愣子的臭腳。

嗤笑一聲：“找什找？人時老師都和我說了，徐泰被揍是自找苦吃，搶人家女同學的錢，對方家里兄弟一大堆……嘿，這被揍了，不是活該嗎？”

“話不能這樣說……”

“咋？那要哪樣說？”

“你瞧唄，五六個十幾二十歲的小年輕，群毆一個十一歲不到的小孩，這叫不講武德，打了小的叫來老的，就是欺負徐泰死了爹?！?

“都說鄰里一家親，人徐泰沒了爹，咱們都能是徐泰他兄弟老子，這場子說什么都要找回來，不然別人還覺得咱們院沒人呢?！?

“大家說，咱們院沒人嗎？下次你們被人欺負了，吱一聲，院里都是鐵子兄弟哥們兒，誰能不幫你出頭？”

歹的好的都讓趙良清說了，林飛揚只能默默翻白眼。

確實，一個院里的，在這年頭就是一個集體，大家平時家長里短冤仇當天就了結，這是內部矛盾，但對外就必須遵循倆字：團結。

徐泰被揍事小，扯到院里人被外人欺負了，那就成了大事，這時代大院里的潛規則，必須團結一致對外。

但凡林飛揚敢說一個不字，保不齊林家弟妹仨下次被欺負了，林飛揚雙拳難敵四手的時候，人家也會作壁上觀。

“行吧，你愛怎地就怎地，商量好了招呼一聲，我給你湊個打手，至于我弟……殺只雞都嫌他手笨，下次這種事別把他牽扯進來了。”

打群架可以，但把家人摘出去，這是條件。

趙愣子上次被林飛揚兩招放倒，對這結果自然心中高興，讓人別擋著林燁的路，后者頭也不回的小跑著回家，林飛揚見此，也不再和趙良清計較，扭頭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