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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在上海我參加了地下黨

我家在徐家匯路。徐家匯路那塊有一條大河,經常有船開過,我家就在河的南邊。河南邊是華界,過了這條河就是法租界,法租界再往北就是延安路。延安路有大塊的租界線,南邊是法租界,北邊是英租界:租界就是這樣劃分的。

小時候,我父親調到法國總會工作,就在法租界那里。(1) 法國總會就是一個活動室和俱樂部。他在那主要負責管理公園、修整花草,說白了,露天的操場都是他管的。下雨的時候,他就披著棕衣進行管理。窮人都這么穿,有錢人就穿雨衣了。因為家里沒錢,所以我就沒有上學,而是到法國總會的網球場幫忙撿球,可以說我很早就出來打工了。

我家里一共八口人。除了我和弟妹之外,哥哥、姐姐也都干活。哥哥是很早就出來干活的,啥活都干。他跟我一起在江南造船廠干了一年多,之后就進了法國總會。要知道,那時候進廠都是要給工頭錢的。我母親幫他送禮,一共給了二兩金子。姐姐大概在10歲或11歲的時候在商場當童工。外婆家住在法租界,她把房子和土地都租出去,收租金。母親在外婆家邊上的菜市場擺攤賣菜,那時候菜市場都有攤位,非常正規,多一個攤位就多標一個記號,而且交了管理費之后,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不能隨便搶。那個時候菜市場是法國人管的,雖然很嚴,但管得確實好,比如樓上不能亂摔東西、亂倒水。

1941年,我來到上海江南造船廠。當時江南造船廠歸日本三菱公司管。(2) 日本人主要造商船,而且造得很快,一艘七八千噸的船兩個月就造出來了。我主要搞焊接和冷作,因為我想哪個行當掙錢多就干哪個。由于當時沒有師傅教我,所以這些活全部都要自己學。我經常背著工具箱,從大船腳手架那邊一點一點爬上去。當時工錢容易貶值、價格變動大,相對來說發糧食更可靠,所以廠里就給我們發大米、豆子之類的,糧食的多少則是根據一天干多少活來算的。另外,如果哪天不回家,在廠里上夜班的話,廠里會多發幾兩大豆、大米,這個是算到總工資里頭的。

我在江南造船廠干到1946年,抗戰勝利后進法商水電交通公司。這個水電公司在法租界,后來歸日本管過,不過沒有多長時間。那個時候日本人轟炸,法國人就掛上法國國旗,以免被炸。后來日本跟法國鬧翻了,就搶了租界歸日本管了,不過兩三年之后日本就投降了。當時我進這個法商公司是需要考試的,內容包括能不能干這個活、級別多少、給多少工資等等,反正在考試這塊法國人很認真。當然,除考試以外,同樣是要給工頭錢的。這個事情他們法國人不知道,也根本不會去管。我和哥哥進廠的情況差不多,當時我母親也花了二兩金子。單單進去還不算,過年過節還要給工頭送禮。被錄用以后,我在公司里頭主要搞焊接,因為剛開始不太會,所以就跟幾個中國老師傅學。那個時候的公共汽車都是法國雪鐵龍,鋁制的,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把鋁板焊接起來。這個厲害啊,公共汽車的橫梁都是鋁的!不過后來上海機械廠把它們都弄成鐵的,那是我們自己軋成的骨架。關于管理工作體制方面,他們法國人也非常厲害:第一,你干一年給你升一年工資;第二,不犯錯誤可以,犯錯誤就不給你升,而且責任大的話就會把你開除。

解放前,我們的地下工作也蠻厲害。我參加過1947年的“九二七”上海大罷工(3) ,那個時候我們地下支部都聽香港的廣播,包括黃炎培的談話(4) 。我們管的這段路是法租界,后來擴大到華租界。那時候地下黨員互相都不知道,比如我哥哥,八十一二歲去世的,他搞地下工作比較早。那時候,我們弟兄兩個都不知道對方是地下黨。快解放的時候,在開展地下活動的過程中,支部跟我說了之后,我才知道哥哥是地下黨。地下活動是在我們家進行的,我們住在一起,在二層樓的三間房里頭。這房子是我父母親自己攢錢并在自己的土地上造的,不過現在這房子都拆掉了。拆房子的人我去年回去沒聯系上,那個人曾經當過上海市交通局副局長,也是個地下黨,大罷工的時候就是他發展我的。當時敵人一直在抓他,后來他跑了。大罷工發動的人多,一個區一個,那時候叫“一車間”“二車間”。當時只要用喇叭一叫,哪怕手頭有工作、活動,所有人也都放下活跑過去,結果導致了整個廠全部停產。工人當中也有幾個地下黨,其中一個叫陳龍祥,是他動員我參加的。另外他還找了當時的廠工會副主席——也是地下黨的負責人之一,跟他一起。那個負責人在解放以后當了工會主席。蔣介石還接見過他,稱他為優秀國民黨員,實際上蔣并不知道他其實是地下黨。不過,因為敵人厲害,大罷工持續了八九天之后還是失敗了。

大罷工期間,我印象比較深的是楊樹浦發電廠出事了。像《鐵窗烈火》(5) 主人公的原型王孝和,在當時任楊樹浦發電廠的工會理事,和工會主席差不多,也是個地下黨。到1948年,國民黨抓到他后污蔑他,把國民黨自己搞的破壞說成是他搞的,但他堅決不承認;國民黨又說他是共產黨,他也一直不承認,但最后王孝和還是被國民黨槍斃了。那時,地下黨真的搞起來,是可以讓全市停電停水的。剛開始搞的是交通,比如罷工時電車不開了,國民黨就叫人開,但只要他們把車開到馬路上,我們就把車推翻。那個時候都是提著腦袋做這些事的,但我們根本不會去考慮什么腦袋掉不掉、死不死之類的后果。那時候國民黨里面有個藍衣社(6) ,他們往我們廠派過一個特務,表面上裝成工人和地下黨,到解放一年以后才被我們給揪出來,揪出來之后就把他槍斃了。現在我們才知道他的背后有軍統、中統,但當時我們不太了解,只知道這個家伙是壞人。

快要解放的時候,我們都不住家里,都是白天工作,多遛遛路,只要發現不二不三的人進廠了,我們馬上就溜到廁所、圍墻,再不行翻出去就跑。原來說解放軍22號進上海,實際上是浦東先解放,兩天之后全上海解放。當時解放軍是從浦東進上海的,我們坐中吉普去迎接他們,車里有積極的群眾,也有地下黨。我們和解放軍白天都不聯系,晚上靠手電筒聯系。我們在手電筒鏡片上貼個五角星,照明的時候看到這個五角星圖案就知道是自己人了。解放軍不是從浦東過來嘛,我們就叫他們從一個碼頭跑過來,然后把他們接進來,并給他們帶路。現在的盧浦大橋橋頭的地方就是當年我的家,盧浦大橋過去那個橋頭叫黃浦江灘。解放軍在普通的門板上擺著機槍,通過渡江漂過來。他們身上沒有漂亮的衣服,有的連褲腿都沒有了。解放軍一進來說要休息,就坐在地上,而且說睡著就睡著,一點都沒有影響到老百姓。我們公司的人去迎接他們的時候,給他們東西吃,但他們累得都吃不動了。而且,他們在馬路上睡,不進老百姓的家。他們說睡下就睡下,但聽到命令以后嗖地一下就又起來了,而且起來后連聲音也沒有,紀律相當嚴明。不過這個時候上海還沒有解放,因為當時上海還有不少國民黨的軍隊。我們按照上級命令,弄了三輛公共汽車,讓解放軍坐在車子里面,隨后公共汽車通過四川路橋大統路,把他們直接送到上海火車站,不讓國民黨軍隊跑掉。當時蘇州河對面都是國民黨軍隊,比如四川路橋(白渡橋西邊的第二座橋)北邊的郵政局四樓上都擺了機槍往下掃,解放軍一直沒有突破。突不破,沒有辦法,我們只能先把他們接回來。后來解放軍離開了,準備利用天黑的時候再進行突破。另一方面,解放軍從西邊,也就是虹橋路那里也打過來了,我們就想辦法把橋的兩邊有多少碉堡、碉堡從哪里開的門、離開岸多少距離等信息給推算出來。當時地下黨的地盤很大,我們就多請了點人組織聯絡,把這些信息都傳達給解放軍。其實那邊最后也沒犧牲多少人,因為解放軍早就掌握了誰是國民黨、堡壘里面有人沒人,即便有人也早就控制了。

等到解放軍占領上海之后,我就回到公司給周圍的警察局發信,把信件發到徐家匯、靜安寺等地區。警察局里有一些是國民黨的,我們就通知他們要老老實實待著,不能再去搞大上海里的紅色“小開”(7)破壞,于是他們就在警察局里面不出來了。但是這批人結局都蠻好,新中國成立后都成了離休干部。(8) 他們算解放以前參加革命的,投降后反而變離休了。解放以后,他們轉為共產黨的警察,還負責交通管制,接下去又招了一批積極分子到警察局去工作。

后來,我們公司成立了上海第一個工會,全國最早的工會就是我們法商工會,成立儀式我也參加了。當時我主要負責周圍的交通安全,關鍵時候做保衛工作。陳毅市長也參加了這次成立儀式。第二年,我們工會里的一半隊員都成立了新民主主義青年團,這也是上海第一個成立的青年團,我還當了滬南水電交通公司的團委書記。成立之后,我們青年團一直組織活動,經常出去郊游。法國人條件還是比較好的,他們對待員工也說得過去。后來在我家里開了支部會。那個時候我的黨員身份沒有暴露——還沒有明確,不過我哥在那個時候已經是黨員了,所以我要入黨的話理應好辦。但是他們開會居然沒有叫我!我當時就有點火了,我吼道:“當時都是一起來干的,你們都是黨員,我哥也是黨員,為什么就我不是!”我一惱火,就啥會也不參加了。不過,最后他們還是幫我弄清楚是誰發展我進來做地下黨的。1949年,陳龍祥正在參加世界青年大會,等他從蘇聯回來以后才證明是他發展我入黨(地下黨)的。但是這時候已經晚了,快1952年了,這就是1952年以前我一直沒能入黨的原因。等到1952年陳龍祥回來以后,單位就找他問發展我的事,他立即證明當時已經發展了我,接著就是填表、開支部大會,喊大家征求下意見,結果是全部通過。之后就在上海震旦學院(現在叫復旦大學)魯班路的東邊大操場開“七一慶祝大會”,我在這個會上宣誓入黨。我們當時有兩個人入黨,除我以外,還有一個是交通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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