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僖公二十二年,重耳一行人離開齊國,來到了曹國。曹國大夫僖負羈對曹共公說:“晉公子重耳有賢德之名,國君應以禮相待、待之如國君一般。”曹共公說:“諸侯各國逃亡在外的公子多了,誰不經過曹國呢?逃亡的人都是違背禮義之人,寡人如何以禮相待?”
僖負羈又說:“以禮待客、同情窮困,是禮義的根本。用禮來綱紀政事,是國家的常道。晉公子重耳十七歲逃亡在外,至今已有十七年,追隨他的人不離不棄,個個都有卿相之才,公子重耳乃賢人也。賢德之人不可輕視,請國君三思!”曹共公不聽,他聽說晉公子重耳的肋骨排列緊密,好像一整塊,感覺好奇,想親眼看一看,就趁重耳洗浴的時候,在簾子后面偷看。
僖負羈的妻子說:“妾身看,公子重耳的隨從,每個人都有治理國家的本事。有他們輔佐,晉公子必定能回到晉國做國君。到時候,晉國一定能在諸侯之間大展宏圖,并且懲罰對他無禮的國家,曹國就是第一個被懲罰的。夫君還是提早向晉公子表示善意吧。”僖負羈也覺得夫人說得太對了,他們兩口子準備了豐盛的飯菜,裝到盤子里,在盤子里還藏了一塊玉璧,僖負羈來到公子重耳的住處,將飯菜送給了公子重耳。重耳接過了飯菜,看出了菜里面的玉璧,于是將玉璧還給了僖負羈。羈旅之人,前途未卜,曹國大夫僖負羈仰慕重耳的賢德之名,給重耳送去的這一番暖意,深深地感動了重耳。
重耳等人看到曹共公如此怠慢,并沒有在曹國多停留,很快離開曹國來到了宋國。公子重耳與宋國司馬公孫固關系很好,此時已是泓水之戰以后,魯僖公二十二年冬天了,公孫固對宋襄公說:“晉公子重耳流亡在外十幾年,已經由孩子長大成人了,他喜歡做好事而不自滿,像對待父親一樣對待狐偃,像對待老師一樣侍奉趙衰,像對待兄長一樣侍奉賈佗。狐偃是他的舅舅,仁惠而又足智多謀;趙衰是為他先君駕馭戰車的趙夙的弟弟,有文才而為人忠貞;賈佗是晉國的公族,見多識廣而謙恭有禮。這幾個人在左右輔佐他,公子重耳平時對他們謙遜恭敬,每逢有事都要咨詢他們的意見,從年幼到長大始終如此,可以說是禮賢下士。在禮的方面有所建樹,一定會得到善報。《商頌》說:‘湯降不遲,圣敬日躋。’(商湯急于尊賢下士,圣德天天向上升高。)尊賢下士,就是有禮的表現,臣請國君禮遇晉公子重耳。”
宋襄公覺得公孫固說得有道理,而且宋國剛在泓水之戰中敗給了楚國,需要來自晉國的馳援,更應該對重耳給與禮遇。于是,宋襄公命公孫固盛情款待重耳一行,并向重耳贈送了良馬八十匹組成的二十乘車駕,邀請重耳在宋國多停留些時日,到處游覽觀光一下,了解宋國的風土人情。
重耳和他的隨從們離開宋國、到達鄭國的時候已經是次年了,就是魯僖公二十三年初了。泓水之戰后,鄭國有楚國做靠山,鄭文公也不指望別國,更看不上一個逃亡在外多年的落魄公子,所以對重耳等人沒有禮遇,甚至連見都不見。鄭卿叔詹勸諫說:“臣聽說,天助之人,無人能比。晉公子重耳就是這樣的人,臣這樣說有三方面的原因:其一,父母同姓,子孫不能昌盛。公子重耳父君姓姬,母親為大戎狐姬所生,狐氏乃唐叔的后代,也姓姬;但是公子重耳歷經磨難還能活到今天,是有上天護佑;其二,公子重耳遭受流亡在外的憂患,而上天不使晉國安定下來,大概是上天在幫他;其三,重耳身邊的追隨者中,個個都是棟梁之才,其中有三人足以居于眾人之上,一直忠誠地跟著他流亡。鄭國和晉國地位同等,早年晉文侯與鄭武公曾同心協力輔佐周平王,兩國是兄弟之國,兄弟之國的子弟路過,更應該以禮相待,何況是上天護佑之人呢?”鄭文公沒有采納叔詹的勸諫,叔詹又說:“國君如不能禮遇重耳等人,則請殺之,以免后患。”鄭文公瞪了叔詹一眼,沒理他。
從鄭國出來,狐偃等人催促重耳盡速往晉國方向趕路,先去秦國,求得秦穆公的支持,再返回晉國。重耳在宋國和鄭國了解了泓水之戰的情況,知道中原諸侯已在楚國的勢力范圍之內,如果他能成功回到晉國登上國君之位,則將來晉國與楚國將成為爭奪霸權的對手,所以他決定,先去楚國走走看看,然后再由楚入秦。
到楚國都城后,楚成王用周王室招待諸侯的規格舉行饗禮招待公子重耳,宴會上九次敬酒,庭院里陳列的禮物數以百計。公子重耳想要推辭,狐偃說:“這是上天的意志,公子您還是接受吧。逃亡在外的人,卻以國君之禮相待,身份地位極不對等卻像對待國君那樣為您陳設禮物,若不是上天有靈,楚王怎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楚成王向重耳敬酒,問重耳:“公子回到晉國后,用什么報答不谷啊?”不谷,是周天子的謙稱,楚君譖位稱王,但不敢用“朕”這個稱呼,所以就用了周天子自我貶損的謙稱。
重耳躬身回答說:“子女玉帛,君王本就擁有;鳥羽、皮毛、象牙、犀革,本來就是君王土地上所生長的。那些波及晉國的,則是君王您剩下的,我能用什么來報答君王呢?”
楚成王嘿嘿一笑,舉起酒杯,接著問道:“盡管如此,公子想用什么來報答楚國呢?”
重耳未加思索,對答如流:“如果托君王您的福,得以回到晉國,一旦晉、楚兩國演習軍事,在中原相遇,那晉國將避君三舍(后退九十里)。如果那樣還得不到君王的寬大,那就只能左手執弓,右邊掛著箭袋、弓袋,跟君王較量一下了。”
楚令尹成得臣私下里請楚成王殺掉重耳等人,因為成得臣也看出來了,重耳這些人將來一定會執掌晉國,并與楚國爭霸中原,不能讓他們活著回去。
楚成王卻說:“晉公子重耳志向廣大而生活節儉,文辭華美又合乎禮儀。他的隨從嚴肅而寬厚,忠誠有才能而盡力。現在的晉侯(晉惠公)沒有親近的人,國內國外都討厭他。寡人聽說姬姓是唐叔的后代,將會最后衰亡,這可能是由于這位重耳公子回國為君后開始的吧。天將興之,何人能毀?違背上天,必有大災。”成得臣又請求扣留狐偃,楚成王還是不準,而是派出兵士護送重耳一行人到達秦國。
重耳一行人到達秦國邊境時,秦穆公早已派出大夫公孫枝前去迎接,并一路陪同到都城雍城。自從太子圉逃歸晉國后,秦穆公更是對晉惠公這對父子憤恨不已。太子圉即位后,穆公夫人勸他說:“國君不必煩惱。妾身聽聞公子重耳即將到咱們秦國了,重耳是妾身的兄長,身邊不乏能士賢臣,何不扶持公子重耳回到晉國即國君之位?”穆公點頭贊同說:“公子重耳賢德,輔佐之人皆卿相之才。當初就該扶立重耳,這次重耳到秦國,必將禮遇有加,扶持其回國即位。”穆公命將重耳一行安頓在國賓館驛,朝中大臣輪番宴請拜見,重耳的隨行人員狐偃、趙衰、魏武子、司空季子等人與秦國大夫們交流治國心得,很快結成了朋友。
魯僖公二十三年九月,晉惠公去世,太子圉繼位,成為晉懷公。他得知公子重耳等人正在秦國,對自己是個巨大的威脅,便下令:臣子不得跟隨逃亡在外的人。還規定了期限,到期不回到晉國的,不予赦免。狐突的兒子狐毛和狐偃正跟隨重耳在秦國,狐突不肯召喚自己的兩個兒子回國,晉懷公命人拘捕了狐突,對他說:“卿只需召你的兩個兒子回來,寡人就放了你。”狐突回答說:“當兒子的能夠做官的話,父親教導他忠誠的道理,此乃古制。名字刻在簡冊上,給主公送上覲見的禮物,如有二心就是犯罪。現在臣的兒子,名字在公子重耳那里已經多年,臣召喚兒子回來,就是教他不忠于主公。做父親的教導兒子不忠誠于主公,又如何侍奉國君您?不濫用刑罰,是國君賢明,也是臣的愿望。如果濫用刑罰,那不誰都有罪了?”懷公大怒,殺害了狐突。
消息傳到秦國,狐毛、狐偃悲痛不已,發誓要輔佐重耳殺回晉國,為父親報仇。秦穆公看到晉懷公如此德行,詔命群臣與重耳等人共同商量返回晉國的計劃。秦穆公為了拉攏重耳,還把自己的親閨女,公主文嬴嫁給重耳做夫人,另外還送了陪嫁公室女四人給重耳做姬妾,其中就有晉懷公的前夫人懷嬴。
重耳這回到了晉國旁邊了,也就是都到了晉國的家門口了,結果秦國國君一下子又送給了他五名夫人,為首的還是穆公的親女兒。這就是成語“秦晉之好”的由來。重耳心里美滋滋的,但還是感覺有些不對勁:迎娶秦公主文嬴和其他三位秦公室媵女當然都是大好事;懷嬴雖然也是秦國公室女,但她曾嫁給晉懷公,而晉懷公是重耳的侄子,懷嬴就是自己的侄媳婦,這輩分不合呀。
重耳找來自己的謀士們商量,覺得娶懷嬴不合適,想向秦穆公婉辭迎娶懷嬴。大家一聽,都急壞了,秦穆公一番好意,公子你不可以輩分有別推辭啊。趙衰說:“欲人愛己,必先愛人;欲人從己,必先從人。秦伯以五女結好于公子,公子不可推辭。公子返回晉國,是有求于秦國,不可拘泥于輩分這種小節。”司空季子講了一大堆上古時期黃帝、炎帝兩族婚姻的道理,說到最后就是勸說的一句話:“公子你和子圉的關系,現在就如同道路上的陌生人,他拋棄懷嬴在先,公子你娶了懷嬴,成就了秦晉之好和返國即位的大事業,怎么就不行呢?”
重耳覺得有些道理,最后他問狐偃:“子犯以為如何?”子犯就是狐偃的字。
狐偃說得更直接:“公子連他的國家都要奪去,奪他拋棄的妻子算什么呢?公子應該接受秦伯的好意。”
重耳這才完全接受了秦穆公給他安排的五位夫人。懷嬴剛聽到國君將要把她嫁給公子重耳為妾時,心里也有些別扭,倒不是因為做妾,國君親生女兒文嬴做公子重耳的嫡夫人天經地義,而是懷嬴也明白,按輩分論,自己是公子重耳的侄媳婦,怎么又嫁給叔父了?穆公夫人找到懷嬴,勸她說:“公子圉已經拋下你,跑回晉國做他的國君去了,他做了國君,也沒有派人來迎接你去晉國,你現在已經不是他的夫人了。公子重耳為人賢良,國君要扶立他回晉國做國君,你難道不愿意去晉國做國君夫人嗎?”懷嬴想了想,對秦穆姬說:“臣妾愿意。此去晉國,臣妾將盡心服侍公子和公主。”秦穆公特意為懷嬴改名為辰嬴,嫁予重耳。
至此,公子重耳一共有九名夫人,在從晉國逃亡出來之前,重耳有兩位夫人:杜祁和偪姞,杜祁是原配。在狄國時的夫人是季隗,在齊國的夫人是齊姜;在秦國娶了穆公的女兒文嬴、三位秦公室媵女、辰嬴(懷嬴),最后她們都在晉國與重耳歡聚到了一起。排位順序以穆公女兒文嬴為嫡夫人,排第一;然后是重耳在晉國時最喜歡的偪姞,排第三位的是季隗,因為狄國是晉國的強援;杜祁位居第四;齊姜排位第五;然后是三位秦公室媵女;排最后的是辰嬴(懷嬴)。
別看辰嬴排位最靠后,但她很有性格,重耳也很敬重她。有一次,辰嬴捧著倒水的匜(yì,盛水容器)伺候他洗臉,重耳洗完臉不用毛巾擦手擦臉,就甩了甩手上的水。辰嬴生氣地說:“秦晉兩國地位對等,公子您怎么看不起妾身呢?”重耳羞愧又害怕,趕緊換了衣服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表示謝罪。這辰嬴原本可以成為晉懷公的國君夫人,但子圉回國即位后并不接她到晉國,現在的身份只能是媵妾,也是心中有怨氣,因此重耳稍有失禮,便發脾氣,還以得罪秦國相威脅,也確實夠有個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