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賢卿公叔文子去世于公元前497年(魯定公十三年),此時,孔子帶領學生們正住在衛國都城帝丘。孔子和弟子們在魯定公十三年春天離開魯國都城曲阜后,經過大家一起商議,決定西去衛國。衛國與魯國同為姬姓諸侯,衛卿公叔文子曾說過:“太姒之子,唯周公、康叔為相睦也。”太姒,是周文王夫人,與周文王育有兒子伯邑考、周武王、管叔鮮、周公旦、蔡叔度、曹叔振鐸、成叔武、霍叔處、衛康叔封、聃季載,其中周公旦和康叔封關系最為要好,他們分別被哥哥周武王封為魯君和衛君,魯衛兩國是真正的“兄弟之邦”。孔子在魯國作大司寇時,衛大夫蘧伯玉曾派使者到曲阜拜見孔子,孔子對蘧伯玉的修養和德行大加稱贊。孔子的學生中也有不少衛國人,子夏、子貢、子路、子羔、顏庚等人都是衛國人。有衛大夫蘧伯玉和學生顏庚的關系,既可以在衛國獲得一個落腳點,也容易與衛靈公和衛國執政卿大夫建立聯系,或許會得到衛國的重用。
顏庚也是孔子的得意門生子路(仲由,曾任季氏家宰,隨孔子出走)的大舅哥,幾年前已經從魯國回到了衛國為官,他得知大舅哥子路和老師孔夫子帶著不少同門師兄弟來到衛國,熱情地安排孔子一行人住在了自己的府邸之中。
孔子在衛國的聲望很高,不亞于在魯國。衛靈公為了獲得禮賢下士的美名,很快召見了孔子,并按照孔子在魯國的標準,每年給孔子六萬斗糧食作為俸祿。這是對孔子表示禮敬,但并沒有讓孔子擔任官職。孔子來到衛國后,出于對衛國賢卿的尊重,與公叔文子和他的兒子公叔戍多有往來,這引起了衛靈公的猜忌。于是,衛靈公派出心腹到孔子等人所居住的顏庚府邸窺探,查看孔子師徒是否與公叔戍有所勾結。孔子于是決定離開他們僅住了十個月的衛國。
衛靈公的夫人南子,原是宋國公主。她天生美貌,但生性淫亂,在嫁到衛國之前就與宋國的美男子公子朝私通。成為衛靈公夫人后,把衛靈公迷得不知所以,十分受寵。南子思念情郎公子朝,衛靈公竟然為了討夫人南子的歡心,還在魯定公十四年派人去宋國把公子朝接到了衛國都城帝丘,方便他們相會,衛靈公這綠帽子戴得真是心甘情愿!
國君夫人南子的所作所為引起了太子蒯聵(kuǎi kuì)的不滿。魯定公十四年秋天,齊景公與宋景公在衛國的洮城會面之時,衛靈公派太子蒯聵去洮城,向齊景公獻上衛國東部的盂邑以討好齊國。蒯聵經過宋國使團館驛外時,聽到有人唱歌道:“已經滿足了你們的母豬(南子),為何不歸還我們漂亮的種豬(公子朝)?”身為衛國太子,聽到有人用如此粗鄙的語言辱罵國君夫人南子(也是太子蒯聵的嫡母),蒯聵從心底感到羞恥!南子并不是蒯聵的生母,作為太子,蒯聵實在難以容忍南子私通公子朝(因為他是宋國人,后來大家都叫他宋朝)。
蒯聵對自己的貼身家臣戲陽速說:“你跟我去覲見國君夫人。夫人出來的時候,我一回頭看你,你就沖上去殺死她。”戲陽速點頭答應了。等到了宮中,南子夫人接見太子蒯聵時,蒯聵回頭了三次,戲陽速都沒敢動。南子看到太子蒯聵臉色不對、仆從又慌慌張張,頓時嚇得大哭跑掉了,一邊跑一邊喊道:“太子要殺我!太子要殺我!”南子跑到了衛靈公的燕寢,衛侯聽說太子要殺夫人,立刻拉著夫人南子的手,帶領侍衛登上宮中的高臺躲避。
太子蒯聵刺殺南子失敗,也只好出奔了宋國。衛侯下令將太子蒯聵的黨羽驅逐殆盡,太子嫡系近臣、衛大夫公孟彄逃奔了鄭國,后來又從鄭國投奔了齊國。蒯聵對人說:“是戲陽速害了我!”戲陽速也向人辯白說:“太子才是害我呢!太子無道,命我殺死他的嫡母。我若不答應,他就會殺了我;我要是殺了國君夫人,他就會把罪責全都推到我身上。我只好先答應,然后不去做那傷天害理弒小君(小君就是指國君夫人)之事,以此暫免一死。俗話說:‘百姓用信用保全自己’,我是用道義來作為信用的!”
從年初公孫戍、北宮結、趙陽被驅逐,到下半年太子蒯聵及黨羽出走、大夫公孟彄奔鄭,衛國政壇在魯定公十四年(衛靈公三十九年)鬧騰了一整年。衛靈公秋天在衛國牽城與齊景公、魯定公會面,商討救援朝歌的范氏、中行氏時,國內就是這樣一個局面。然后又在第二年(衛靈公四十年,公元前495年)遵照齊景公的要求,率軍趕到宋國的渠蒢與齊軍一起救援宋國,約定次年春天出兵與齊、魯、宋國一起討伐晉國、救援困守在晉國朝歌城內的范氏和中行氏。
魯國為了遵守與齊國的夾谷之盟,準備派出三百乘軍隊與齊、衛會合伐晉,于魯定公十四年秋天在魯國的比蒲進行了閱兵演習。魯國政壇在三桓季桓子、孟懿子、叔孫州仇的控制下,相對比較穩定,沒有出什么亂子。三桓決定,趁北方晉國內亂、齊國拉攏魯國,南方吳、楚、越三國彼此征戰,大國勢力無暇顧及的機會,向魯國東部、南部擴展自己的勢力范圍。這次閱兵演習,除了配合齊國伐晉、救援朝歌,也是為了下一步向東、南擴張做軍事上的準備。除此之外,魯國還在東部靠近莒國邊境地區修筑了兩座城池:莒父和霄城。
魯國東部是莒國、南部是邾國,邾國與魯國關系一直緊張,過去是歸附齊國以獲取安全保障,現在齊、魯已成盟友,邾國就成了魯國南向擴張的首要目標。魯國整軍備戰,表面上是為了伐晉,實則是為了滅掉邾國進行練兵;在東部莒國方向修筑兩座城池莒父和霄城,是為了防范莒國乘虛而入。邾隱公很快就得知了這個消息,他馬上趕到魯國的比蒲,不請自來,與魯定公相見,以緩和兩國之間劍拔弩張的關系。
幾個月后,魯定公十五年(公元前495年)正月,邾隱公再次來到曲阜朝見魯定公,此時孔子的學生子貢(端木賜)正在魯國曲阜,也見證了兩國國君朝見的授玉、受玉之禮。授玉,就是前來朝見的國君(賓客)向東道主國君獻上玉器;受玉,則是東道主國君接受來賓國君所獻玉器。邾隱公授玉時,高高地把玉舉起,仰面朝上;而魯定公卻低首接過玉器,面部反而俯身朝下。這兩位國君所行的禮法錯了,邾隱公作為來賓獻玉,應該俯首,將玉器獻與魯定公,而魯定公則應該仰面接過禮物,這才是東道主國君應該有的樣子。子貢看了很不舒服,他評價道:“從周禮的角度看,這兩位國君都活不長了。禮,是死生存亡的主體,一舉一動或左或右、以及揖讓、進退、俯仰,都是禮的體現。朝會、祭祀、喪事、征戰,也能觀察是否合乎禮法。現在兩位國君在正月朝見,卻都不合乎禮,說明兩位國君的心中已經沒有對周禮的敬畏了。朝會之事不合乎禮法,怎么能夠長久?高與仰,是驕傲;低和俯,是衰廢。驕傲接近動亂,衰廢近乎疾病。魯侯是主人,恐怕要先去世了!”
還真讓子貢說中了,魯定公正月接待了邾隱公后就病倒了,五月二十二日,就在他為自己新建的高寢中去世了。孔子知道此事后,感到很悲傷。魯定公對自己有知遇之恩,自己卻沒能夠幫助他扳倒三桓、恢復公室權威,深感慚愧。他還特意讓人去告誡子貢說:“子貢太喜好評論他人了,結果不幸而言中,這可使他成為了多嘴之人。”
邾隱公正月剛與魯定公進行了朝見,五月魯侯就去世了,他立刻又親自來到曲阜為魯定公奔喪,足見邾隱公為了自保邾國的安全,屢次向魯國示好的誠意。七月份,悲傷過度的魯定公夫人姒氏也去世了,三桓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備戰上,魯國公室衰微,魯定公和夫人姒氏的葬禮也就都敷衍了事;在國君夫婦去世、秋收農忙的季節,還加固修筑了與邾國相鄰的漆城(漆城原本是邾國城邑,邾國大夫庶其于魯襄公二十一年,即公元前552年春天帶領邾國的漆城、閭丘二城投奔魯國),魯國東擴南進戰略已經昭然若揭。諸侯五月而葬,而魯國九月九日舉行了魯定公的葬禮,距離魯定公去世還不足四個月!滕頃公也來參加了魯定公的葬禮。魯定公享年五十六歲,也許上天也為他的離世而哭泣,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葬禮只好暫停。第二天(九月十日)下午,等大雨停了,才得以完成。十月三日,魯定公夫人姒氏下葬,但魯國并未向同盟諸侯發出訃告,也沒有把姒氏的牌位放進祖廟,足見三桓對公室喪葬禮法的輕視。
魯定公這一生,最崇拜的是兩位兄長姬野和姬宋(魯昭公),最恨的是三桓之首季氏,最欣賞的是孔夫子。他有生之年最大的政績,是在公元前500年(魯定公十年),在孔子的輔助之下,參加了夾谷之會,收回了被齊國侵占了八十年的汶陽之田。魯定公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驅逐三桓、恢復魯國公室的強勢地位。
魯定公去世后,三桓扶立太子姬蔣繼位,史稱魯哀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