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桓公六年八月,就是太子姬同出生的這一年,魯桓公在公子翚的陪伴下,檢閱了魯國的軍隊。
大夫眾仲、臧哀伯等都前來勸諫,說這個時節,正是農忙的時候,國君您這是耽誤農時,去年我國就發生了旱災、蝗災,農田欠收,今年又貽誤農耕,恐會發生饑荒啊!桓公不聽,命公子翚堅持搞完了檢閱練兵。
閱兵結束后,桓公單獨把公子翚叫到書房,一邊把玩著他那張價值連城的弓,一邊說:“夫人馬上就要生產了,寡人認定,夫人腹中一定是兒子,寡人要立他為太子,等太子長大后,讓他好好練騎射,魯有金仆姑箭,又有此寶弓,太子定能善射。寡人要讓他能統帥軍隊,上陣殺敵。太宰不必拘禮,你知道為什么寡人一定要在這個時候閱兵嗎?”公子翚知道,金仆姑箭是魯國名箭,桓公喜愛的這張弓為魯國國君傳世之寶,歷任國君披掛上陣皆用此弓。但魯桓公在此農忙時節,卻要練兵備戰、檢閱軍隊,他確實不知為何。
“臣不知,”剛要坐下的公子翚,一聽桓公此話,馬上又跪下了,說道:“臣只知一切聽命于國君。”公子翚在桓公即位后,位居太宰,深知只要忠于國君,方能保住官職,也沉穩了許多,不再像以前隱公在位時那樣恣意妄為了。
“太宰還記得北戎伐齊,鄭國公子忽率領諸侯聯軍救援齊國吧,”桓公說,“就是那次,齊侯還想把女兒,現在是寡人的夫人了,嫁與公子忽那次。”
“臣記得,齊侯愛女現在是國君您的夫人了,他公子忽沒有那個福分。”公子翚阿諛之意溢于言表。
“寡人不是指這件事。”桓公放下寶弓,說道:“當時咱們魯國也派大夫帶兵前往協助了,齊國為犒勞諸侯軍隊,饋贈各國食物,齊侯請魯國大夫來確定各諸侯國領取食物的先后順序,我魯國大夫按照周王賜爵順序來排序,結果惹怒了鄭世子忽,他認為鄭國救齊功勞最大,俘獲北戎將領兩名、斬獲北戎甲士首級三百,獻于齊國,結果按照周王賜爵順序,鄭國是伯爵,次序要排在宋、魯、陳、蔡之后,怨恨魯國有意刁難!”
“此種排位方法秉持周禮,沒什么問題呀,”公子翚說:“這世子忽也太小心眼了,不就是分發食物嗎,有什么大不了的!”
“派去協助救齊的大夫回來后向寡人稟報,當時來不及回國奏請寡人決定,就挑了這么一個穩妥的辦法,沒想到忽略了鄭國帶頭率兵救援齊國的功勞。鄭國在繻葛大戰,連周天子率領的王師都打敗了,其勢正盛;寡人擔心,鄭國會乘勝為此事討伐魯國。農耕,要事也;然魯國存亡,干系重大,遠大于農耕。寡人是以備不測呀。”
公子翚連連稱是,夸贊道:“還是國君您憂慮深遠,為國遠謀。臣等遠遠不及。”
魯桓公對鄭國將要報復魯國的擔憂不無道理,當時鄭公子忽看到魯國如此看低鄭國,怒氣沖沖,聲言此辱必報。然而,鄭國與周王室的矛盾是鄭國首先要處理的,桓公五年繻葛大戰后,鄭國又忙于平定當年周王室賜予的蘇國一都十一邑的抗爭,暫時顧不上魯國。蘇國十一邑中的盟、向曾請求與鄭講和,但后來在桓公七年夏天又叛鄭,因此當年秋天,鄭國糾集了盟友齊國、衛國組成聯軍重擊盟、向,盟、向只好找周天子求援,周桓王兩年前剛敗于鄭國,哪里還能再出兵?于是周桓王將盟、向的民眾遷到了王城附近的郟地。
連年征戰,鄭國也休養生息了幾年,到桓公十年,等鄭國騰出手來,向齊國要求派軍隊一起攻打魯國,齊僖公是魯桓公的岳父,齊國不便出兵伐魯,但鄭國當年派世子率兵救援齊國、抗擊北戎,此恩又不得不報,于是齊國說服衛國也出兵,以鄭國、衛國出兵為主,三國聯軍在桓公十年十二月打到了魯國的郎城。
從桓公六年到十年四年之間,魯桓公處理此事其實是欠妥的,顯示出治國能力不足。當時協助齊國為援齊的諸侯軍隊分配食物,確定次序,秉持周禮,并非真正有問題,充其量是慢待了鄭國,又趕上鄭公子忽年輕氣盛,心眼小,就結下了仇怨。如果魯桓公得知此事后,及時派出使者備上厚禮,前往鄭國致歉,放低姿態,再請岳丈齊僖公從中說和,矛盾也許可以及時化解,何必在農忙之時,勞民傷財,檢閱軍馬備戰呢。
這個魯桓公,生性頑劣,心中哪里裝著魯國百姓?桓公七年春天,天仍寒冷之時,桓公到魯國咸丘田獵,放火燒山驅趕野獸外逃,以便于射獵。諸般國事紛擾,作為國君仍然焚燒咸丘山野,田獵取樂,公子翚率兵跟隨護衛,忙前忙后,他們心中哪里有國有民?
桓公六年九月,文姜夫人生下嫡子,因與桓公生日在同一天,桓公為他取名為“同”,立為太子。
此時的魯國,在諸侯中屬于大國,國力強盛。周邊小國頻頻來朝,周天子也時常派大夫作為使者來訪,而魯桓公卻沒有去覲見過周天子。魯國周邊的大國,主要有宋、鄭、齊、晉、楚等國,實力都不在魯國之下。晉國還在內亂,陷于曲沃與翼都之間的征戰,無暇外顧;楚國在楚武王的帶領下,征服了東北面的隨國和西面的巴國、黃國等小國,逐漸一統南方;齊國在齊僖公的治理下日益繁榮,國力日強,但齊僖公已屆暮年,也沒有了征討擴張之心,真正在中原地區馳騁的,是鄭莊公治下的鄭國,鄭國連周天子都不放在眼里,且與齊國結為盟友,無人敢小覷。
反觀魯國,夾在諸強之間,魯桓公即位十年了,治國無方,加上天災不斷,實力未見提高,更談不上擴張了。就連實力不及魯國的衛國,跟著鄭國、齊國一起,還在這年攻打了魯國的郎城,本來衛宣公還與魯桓公相約在魯國的桃丘會晤,但衛宣公直接放了魯桓公的鴿子,失約不來了,反而派軍隊跟著鄭、齊聯軍打過來了。齊僖公還是魯桓公的岳父呢,也和鄭、衛一起伐魯,鄭國的影響力可見一斑。魯國作為大國,一方諸侯,國力并不弱,但魯桓公和公子翚這兩位君臣,一個作為國君性格偏執,重利忘義,貪圖享受,一個作為魯國軍政之首,只保官位,阿諛奉承,哪里能有什么作為?實在不能和鄭國、齊國、楚國的當政君臣相提并論。
然而,諸侯國一時的強大也并不意味著永久的強盛。隨著國君的變化,治國策略的改變,也會發生變化。公元前701年,也就是魯桓公十一年五月,一代雄主鄭莊公去世了,他在位四十三年,攘外安內,國內政治穩定;經濟上,重農興商,不斷增強了鄭國的國力;軍事和外交方面,他不斷借助周天子及其它諸侯國的力量,縱橫中原,消除了鄭國擴張勢力的各種障礙,稱為當時的小霸主。當年七月,舉行了鄭莊公的葬禮,根據《周禮》,周朝諸侯應五月而葬,鄭莊公的葬禮在他去世后三個月就舉行了,確實有些匆忙,主要是因為鄭國朝局混亂的緣故。鄭莊公去世,太子忽即位,稱為鄭昭公。鄭公子突則出居了宋國。
魯桓公打心里討厭這位鄭昭公,他對大夫申繻說:“鄭伯心胸狹隘,與魯不睦,可有何對策?”申繻知道鄭昭公與魯國結怨,就是上次他率兵救齊,魯國分發糧食排次序,按照周天子賜爵順序,得罪了鄭昭公,前一年鄭國還為此聯合齊國、衛國打到了魯國的郎城才撤兵,于是寬慰桓公道:“國君不必擔憂,鄭國幾位公子,除了鄭伯外,公子突、公子亹(weǐ)、公子嬰、公子語個個文武雙全,皆國君之才也。公子突之母為宋國雍氏,有宋國支持,不會甘居人下的,國君且耐心等待鄭國內亂。”
“那當然好了,只要不是這位公子忽作鄭國國君,寡人都會盡力與其盟好。”魯桓公說完環顧了一下自己的書房,忽然覺得這個書房有些小了,自己也應該把眼界放遠,帶領魯國成為抑強扶弱的諸侯大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