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魯昭公十九歲“猶有童心”
- 春秋魯國十二君
- 桃木寶劍
- 4349字
- 2025-02-23 16:16:12
公元前541年正月,魯昭公姬稠(chóu)正式即位了。在祭祀祖廟的時候,他又一次表現(xiàn)出了童趣的風格,覺得祭拜很好玩,拜起來就沒個完,季武子等人示意服侍的寺人拉起他才坐回了自己的位子。祭拜完祖廟,就是太廟聽政,昭公更是坐不住了,左看看、右看看,季武子、叔孫穆子等公卿大夫在談論什么諸侯公卿要在鄭國的虢城盟會重溫彌兵之會、莒國內(nèi)亂等事項,他根本聽不進去,站起來就要去祖廟庭院里爬樹,侍衛(wèi)們只好又上前拉住他,還是季武子說了句:“服侍好國君吧。”昭公才迫不及待地跑出了大殿。
昭公即位后,居住在公宮(王宮)之內(nèi)。他讓侍從們在燕寢的書房里擺上了父君襄公和兄長子野的靈位,自己要拜著玩。昭公自小與兄長子野一起長大,二人感情十分要好,所受到的教導也完全相同。他知道兄長是要做國君的,自己沒有那么大的責任,因此玩心特別重。父君薨逝后,兄長住進了執(zhí)政老爺爺季武子的府中,兩個多月后卻突然去世,說是由于悲傷過度,昭公是無論如何也不信的。兄長體格健壯,射箭騎馬樣樣精通,再怎么悲傷也不至于丟掉了性命,定是季武子那老家伙干的壞事!可是現(xiàn)在又能怎么辦呢?嫡母敬歸夫人和生母齊歸夫人都還在宮中陪伴自己,而自己幸運地因為貪玩和童趣,反而登上了國君之位!還有自己的同母弟弟公子宋,也就十來歲,自己作為國君雖然不能為魯國社稷操勞,但有責任保護二位母親和弟弟周全啊!畢竟自己和公室的力量太弱了,目前只能仿效楚莊王“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做法,繼續(xù)裝頑童,季氏、叔孫氏兩個當權的老頭子都已年邁,一個是自己的弒兄仇人,另一個不愿意擁立自己作國君,自己只能先在這險惡的宮中保護好自己和兩位母親,還有弟弟公子宋,生存下來是當前的第一要務!等那兩個老家伙死了再說!
昭公在自己燕寢中天天拜祭父君襄公和兄長子野,暗中立誓要為他們報仇。眾侍從和公卿都以為是國君在玩耍,其實昭公是真的在祭拜。昭公想來想去,覺得如果能夠通過聯(lián)姻,迎娶大國公室之女為夫人,則魯國公室將會迎來反叛逆襲的機會,現(xiàn)在應該暗地里籌劃了。
父君在世時,在楚宮里結(jié)識的幾位當朝大夫還是時常來燕寢走動,有子叔敬子、叔仲昭伯、子服惠伯和榮成伯他們,在與他們閑談中,太廟聽政時眾公卿提到的兩件事,昭公也打聽清楚了。
楚國令尹王子圍上任后,大有一國之君的范兒。他的前任楚令尹屈建與晉國正卿趙武促成了五年前在宋國舉行的彌兵之會,現(xiàn)在自己作為楚國令尹,更應該重溫此盟,也借此機會在諸侯代表面前亮相。于是他主動與晉國正卿趙武聯(lián)絡,希望楚、晉兩國再次召集諸侯盟會,趙武欣然同意,時間定于正月,地點就選在了鄭國的虢城。齊卿國晏子、宋左師向戌、衛(wèi)卿齊惡、陳卿兼司徒公子招、蔡卿公孫歸生(子家)、鄭卿罕虎以及許國、曹國代表都參加了這次會議,魯國是老爺子叔孫豹去的。盟會的目的,是重溫五年前在宋國都城舉行的彌兵之會,諸侯再次立誓息兵免戰(zhàn)。
之所以選擇鄭國的虢城作為盟會地點,一來是虢城處于晉、楚兩國之間,距離各諸侯國的距離都不是特別遙遠;二來是因為楚令尹王子圍要迎娶鄭卿公孫段(子豐之子,家族已賜姓豐氏)之女為夫人,定好了在正月里前去迎親,王子圍要親自上門迎娶,然后順路前往虢城更方便些。
楚國使團以令尹王子圍為正使,大夫伍舉為副使,因為要參加虢城盟會,還帶了大量楚軍隨行。他們來到鄭國都城外的時候,不知道他們是來迎親的鄭國人還以為他們要擺開陣勢攻城呢。鄭國行人(外交官)公孫揮出城迎接,并告知楚國使團,迎親之前宜暫居城外館驛,其實是鄭國民眾厭惡楚人,尤其厭惡這位盛氣凌人的令尹,不愿在城內(nèi)接待他,同時也防備楚國人在城中制造混亂。
王子圍等人在城外館驛安頓好后,先是舉行了聘禮,然后仍然準備率領楚國使團入城迎娶夫人。鄭國執(zhí)政子產(chǎn)還是有些擔心,楚國使團及其兵士進入新鄭,會不會有借迎親之機突襲鄭國的危險?還是應該謹慎為上。于是子產(chǎn)派公孫揮去向王子圍辭謝說:“敝邑狹小,不足以容納您的隨從。請求令尹允許我們在城外清理出一處平地為壇,然后聽取您的命令。”春秋時期,諸侯公卿親自迎親,新婿應在女方家族宗廟接受新婦。由于子產(chǎn)不希望楚人進入國都,更是不愿意楚國令尹進入宗廟了,因此提出了在城外舉行儀式,以代替在城內(nèi)公孫段家族的豐氏宗廟舉行婚禮。
公子圍一聽,覺得鄭國君臣慢待了自己,楚國令尹迎娶你鄭卿之女為夫人,是抬舉你們了,居然還不讓我進入宗廟!這個豐氏宗廟我進定了!進不去我就不娶親了。他讓楚太宰伯州犁答復公孫揮說:“楚國令尹王子圍,蒙鄭君抬愛,有幸迎娶豐氏之女為夫人。令尹出發(fā)前,已在楚國陳列祭席,告于楚莊王廟(祖父廟)、楚共王廟(父廟),如果在城外將夫人賜予令尹,這是將貴君的恩惠丟棄在草叢里了,也讓令尹無顏位列楚國公卿了。不僅如此,這也會使令尹背上了欺蒙先君的惡名,更是不能位列楚卿了。令尹無法回國復命,還請大夫體諒!”
公孫揮回答道:“小國無罪,信任依仗大國而不加防備就是罪過了。小國依仗大國安定自己,大國不會是包藏禍心來打小國的主意吧?我們怕的是小國失去依靠,而使其他諸侯國提高警惕,使他們都怨恨大國,抗拒貴君的命令,使貴君的命令得不到執(zhí)行。不然的話,敝邑就相當于楚國的館驛,又怎會吝惜豐氏宗廟?”
王子圍聽到公孫揮的答復后,方才明白,原來鄭國人是怕他們趁機攻打都城新鄭,這才推三阻四,不讓楚國使團進城。副使伍舉向公孫揮提議說,令尹在鄭國迎娶夫人之后,還要去虢城參加盟會,如果有圖謀鄭國社稷之意,又如何面對晉國和各諸侯國的公卿?楚國使團可以不攜帶兵器進入新鄭迎親,以示誠意。子產(chǎn)接到公孫揮的報告后,允許楚國使團垂櫜(gǎo)而入,就是倒掛兵器袋,表示里面沒有兵器。正月十五日,楚國令尹一行人終于進入了新鄭的豐氏宗廟,迎娶了鄭卿公孫段之女為楚令尹夫人,賓主舉行了盛大的迎親儀式后,盡歡而散。
王子圍帶著夫人和楚國使團到達虢城的時候,晉正卿趙武和各諸侯國的公卿都已經(jīng)在等候他了。晉國中軍尉祁午提醒正卿趙文子(趙武)說:“在宋國盟誓的時候,楚人先歃血而為盟主,現(xiàn)在這位楚令尹不講信用,各諸侯都知道。正卿大人如不早做準備,這次恐怕又跟上次在宋國的盟會一樣,讓楚人鉆了空子。楚國前任令尹屈建講求信用,在諸侯中是出了名的,尚且還欺騙晉國、凌駕其上呢,何況這位不講信用的拔尖兒人物呢。這次要是再讓楚國占了便宜,就是晉國的恥辱,正卿大人功在晉國社稷,祁午擔心在盟會上讓楚人毀壞了您的英名。”
趙文子明白,祁午是在勸他對王子圍多加防備,此人狡猾多端,壞主意太多。他對祁午說:“武最重信用,只要講誠信,必然不會屈居于小人之下,一定會得到最后的勝利。我擔心的是自己不能一直做到講求信用,楚國人不足為患。”
盟會進行得還算順利,三月二十五日正式盟誓。楚令尹王子圍擔心這次晉國要求先歃血,從而擔任盟主,因此提出免去了歃血環(huán)節(jié),改用牛羊等犧牲祭神,在儀式上宣讀上次宋之盟的盟辭,并把盟書副本放在犧牲上面,趙文子代表晉國同意了王子圍的要求。反倒是楚令尹王子圍,使用了楚國國君的儀仗服飾,還有一對楚國甲士持戈侍衛(wèi),國君氣派十足。
魯卿叔孫豹不無諷刺地贊道:“楚國的公子圍好神氣呀,像個國君一樣!”鄭卿罕虎也附和道:“是啊!兩名持戈侍衛(wèi)站立于前呢。”這都是暗諷王子圍譖越地使用了國君儀仗。
蔡卿子家跟著說:“楚令尹在盟會場地臨時搭建的蒲宮(以蒲為材的宮殿),形制就像楚王宮了,令尹外出有前戈依仗,也算正常。”
楚太宰伯州犁聽到諸侯眾卿譏諷令尹王子圍的儀仗,有點不好意思了,就對大家解釋說:“諸位大人請勿覺得奇怪,這些依仗是令尹率楚國使團出發(fā)時,向寡君借來的。”
鄭國行人(外交官)公孫揮從鼻孔里輕輕地哼了一聲,調(diào)侃道:“借了就沒打算還吧?”
伯州犁則反唇相譏:“你們鄭國還是擔心一下子皙殺良霄的內(nèi)政之憂吧。”
公孫揮毫不示弱地說:“你們楚國的王子棄疾還在呢,令尹借楚王儀仗不還,他不擔心會有禍患嗎?”公孫揮這里提到的王子棄疾,是楚共王最小的兒子,當初楚共王由于沒有嫡長子,而有五位特別寵愛的兒子,他拿不定主意該立誰為太子,將來繼承王位。于是遍祭名山大川之神,請求幫助他選擇太子。楚共王拿出一塊玉璧,向諸神祭拜說:“哪個兒子正對著玉璧下拜,就是神靈所立天下共主,誰敢違背?”祭拜后,楚共王和寵妃巴姬把玉璧偷偷地埋在祖廟的庭院里,讓五個兒子齋戒沐浴,然后依照長幼順序進入祖廟祭拜祖先。庶長子熊昭(楚康王)兩腳跨在玉璧之上,次子熊圍(王子圍)的胳膊放在了玉璧上,另外兩個兒子(王子比、王子黑肱)都從距離玉璧很遠的地方走了過去,只有最小的兒子棄疾,由侍女抱著進入祖廟祭拜,拜了兩次,兩次都壓在了玉璧的正上方。楚大夫斗韋龜知道后,囑咐自己的兒子斗成然,將來王子棄疾長大后,一定要事奉好他,因為王子棄疾才是楚國的神賜共主。楚共王去世后,由于王子棄疾還很幼小,令尹子囊率眾大夫擁立了共王的庶長子熊昭為君,史稱楚康王。楚康王在位十五年去世后,此時王子棄疾已經(jīng)長大,但是楚國并沒有擁立他為國君,而是立了康王之子郟敖為國君,康王的弟弟王子圍擔任令尹。由于王子棄疾當年拜祭祖先時正好壓在祖廟庭院里的玉璧之上,因此有“當壁”之稱。公孫揮掌管外交事務,對楚國王室的情況門兒清,所以才說出王子棄疾還在的話來,意思是說,王子圍本來就沒有國君的命,如果篡位,就不擔憂自己會遭到來自神靈的天譴嗎?
看到二人唇槍舌劍起來,齊卿國景子出面打圓場說:“二位大人莫惱,我來替二位大人擔憂吧。”公孫揮、伯州犁也順坡下驢,強顏歡笑起來,打起了哈哈。此時陳卿公子招也出來緩和氣氛,對大家說:“為國事憂心,才能為國分憂,有所成就嘛。你們看,二位大人已經(jīng)有說有笑了。”衛(wèi)卿齊子也跟著說:“只要意識到憂患,就會有辦法防備的,不會造成危害的。”宋左師向戌更是灑脫地說:“操心那么多干什么,大國有令,小國承命而已,何必知其卿大夫禍福?”
晉大夫樂桓子也覺得這個場合,各國公卿譏諷楚國令尹,確實不太合適,于是說:“《詩經(jīng)》之《小旻》言‘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敢空手打虎,不敢徒步渡河。人知此理,別的危險就犯糊涂。戰(zhàn)戰(zhàn)兢兢度日,就像站在深淵旁邊,就像踩在薄冰之上。)我會聽從《小旻》的勸告。”
盟會結(jié)束之后,公孫揮對當國上卿罕虎評價道:“魯卿叔孫穆子講話恰切而委婉,宋左師向戌言辭簡明而合乎禮儀,晉大夫樂桓子慈愛而恭敬,您和蔡卿子家說話得體,都是可以保持幾世爵祿的重臣。反觀齊、衛(wèi)、陳各國之卿,將會不免于禍難。齊卿國景子替王子圍和伯州犁擔憂,陳卿公子招卻認為二人可以喜樂,衛(wèi)卿齊子則認為二人有所防備,不會有災禍。這三國之卿皆是取憂之道,他們一定會遭受憂患。”
魯昭公聽到此處,已然不見了頑童之態(tài),他說道:“楚令尹返回楚國就有熱鬧看了。王子圍不會甘居令尹之位,也不可能束手就擒,必然會取郟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