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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晚來天欲雪》: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

  • 沐雪
  • 吳又洛
  • 3087字
  • 2023-07-13 14:44:33

世間萬物,最好的狀態,無非是“花未全開月未圓”,將至是一種希冀,期待是一種幸福。等待著花開,等待著月圓,等待著落雪。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這首《問劉十九》很小的時候就讀過,可很多年后才知道是白居易的作品。習慣了《長恨歌》的凄婉纏綿、恢宏大氣,看久了《賣炭翁》的淺易直白、婉轉諷喻,竟不習慣白太傅這樣溫暖格調,富有生活情趣的小詩。我不知道1000年前的那場雪是否如愿而來,但這場雪一定是那個冬天的第一場雪,不是初雪,否則,寫不出這樣的滿懷期待。一場雪開啟了整個冬天的序幕,一場雪,也開啟了一本書的扉頁。第一個章節就從“晚來天欲雪”的期盼開始。

在第一場雪降落之前,雪要來的信息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要下雪了的聲音先是從天氣預報,然后是朋友,然后是家人之間逐漸傳開。在傳播這一即將發生事實的語氣中無疑透著一絲興奮,“要下雪了哦”“對,要下雪了!”那個時候天氣已經冷了一段時間,樹葉早已被秋風帶走,北風一來到處灰突突的,就連天空,也是昏昏沉沉的。還好,彤云密布,至少雪要來了,這烏云也不覺得有那么討厭了。

白居易是喜歡這樣的欲雪天氣的,至少,在三首詩中,都出現了“欲雪”的表達:

歲除夜對酒

衰翁歲除夜,對酒思悠然。

草白經霜地,云黃欲雪天。

醉依香枕坐,慵傍暖爐眠。

洛下閑來久,明朝是十年。

歲晚旅望

朝來暮去星霜換,陰慘陽舒氣序牽。

萬物秋霜能壞色,四時冬日最凋年。

煙波半露新沙地,鳥雀群飛欲雪天。

向晚蒼蒼南北望,窮陰旅思兩無邊。

不過最出名的,還是這首《問劉十九》,它更深情、更溫和、更暖心。等雪遠比下雪要來的興奮,就像聽景遠比觀景更讓人心起波瀾。更何況這是第一場雪,經歷了春夏秋三個季節,這時候對雪既有極大的期許,又沒有司空見慣的審美疲勞,就像開春泡的第一杯明前茶,清嫩而新鮮。別說是下雪,就一個“欲雪”,就吊足了人們的胃口。

白居易是懂得生活的,在這樣一個將要下雪的傍晚,他早早吩咐下人將那綠蟻酒斟滿,將那紅泥小火爐燒得通紅,在洛陽的白園里,談古論今,二三友人推杯置盞,滿滿的儀式感。如今的他不再是當年的那個一無所有,擔憂“洛陽米貴”的白衣少年,在洛陽他有了屬于自己的園林,當然,他也不再有“悵臥新春白袷衣”、衣袂飄飄的少年意氣,如今已須發皆白、隱居山林。然而官場的起伏,歲月的更替,始終沒有變的是一顆詩意的審美的心,對于這場初雪,他依然有澎湃如少年的激情。

說來也巧,我見過白居易用的酒杯。在洛陽市博物館,是考古人員在白園的遺址中發掘出來的。唐代的瓷器與宋代的精致清雅、明清的細膩富麗相比,實在是顯得粗糙。而那晚的酒,做工還略顯簡陋,雖是新釀,但并沒有濾清,酒面還漂浮著酒渣,提純的蒸餾酒是宋代以后的事情。那晚的火爐,不過是紅泥堆成的小灶。可是那晚的心情,那晚的興致,雖然隔著一千年,依然能在詩中感受到熱情洋溢。那晚,一定是賓至如歸,酣暢淋漓。

現在的我們,可選的酒杯應有盡有,可飲的美酒琳瑯滿目。如果今天,我們用著白居易那樣的酒杯,喝著那樣的酒,一定很難有那樣的快樂。是物質生活的豐富增添了我們的幸福?還是在追逐物質的過程中讓我們迷失了簡單的快樂?生活的美好,原本就很簡單,可是欲望很容易迷失了世人的雙眼,讓人不知道為何出發、因何趕路、何處棲身。幸福是自在的,與這些器皿和這些外在并不相干,不是嗎?

白居易是一個偉大的詩人,可他也和無數中國古代優秀知識分子一樣,他們不僅僅是文人,是官員,是書法家、畫家、史學家,他們更是一個生活的美學家、藝術家、思想家。明代《牡丹亭》里有一句話“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一直頗為人稱道,良辰、美景、賞心、樂事,這人生至樂之中,竟沒有一項是關于吃穿用度,這其中所列的哪一項又和外在財富的多寡有關系呢?顏回在陋巷能“不改其樂”,陶淵明種豆南山尚可悠然自適,或許一個人到了一定的境界,就會真正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生活的真諦又是什么。

讀《問劉十九》,我常常會想起《赤壁賦》,想起蘇軾那句“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是啊,在天地萬物之中,足以自得其樂,人生的快樂又何必向別處索取呢?還好蘇軾是一個偉大的詩人,今天我們依然能透過其詩篇文章領略其生活意趣。可是那些完全歸隱于山林,在青史中不肯留下姓名的隱士,他們怡然自得的生活情趣大概不再會為世人所知,他們的曠世之作,大概不會有誰再有幸拜讀。《浮生六記》不就是一個很好的說明嗎?若不是清末楊引傳在蘇州舊書攤上一次偶然的發現,大概這本充滿生活情趣,影響深遠的書就將永遠地消失在歷史的長河里,誰又會知道這個長洲城叫作沈復的文人,又怎能沿著細膩的文字,款款走進江南文人的詩意生活,生發贊許贊嘆,被其感染感動。

當然,談精神并不意味著忽略物質,商業社會,大談遠離物質確實是不合時宜也并不現實,恰恰相反,金錢確實能帶給人更多的選擇和自由。這里講生活意趣,是讓人更多關注精神。人是社會的動物,既生活在社會之中,也受到社會規則的約束。司馬遷在受過宮刑之后,終究認識到物質的重要,《貨殖列傳》便是很好的說明。即便是崇尚清談的西晉,隱士魯褒一篇《錢神論》,更是寫出錢的神通廣大和無孔不入,寫了錢在某些人心目中的“神圣形象”和現實生活中的無邊“法力”。顏回在陋巷,縱使怡然自得,可還是要吃飯的。陶淵明隱居南山,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或許可以忍受,可是全家老小忍饑挨餓的問題終究還需要解決,最終還是要種豆南山。伯夷叔齊縱使逍遙塵外,采薇而食,最終卻難免饑餓而死。談精神并不是忽略物質,同樣講物質的重要也并不因此而丟掉精神。只是在生活有保障的前提下,探尋怎樣才是人生該有的活法,什么是生命應有的追求。

我常常佩服那些捏面人的藝人,一塊面團,便能變出千百種花樣。我也佩服高明的廚師,一片菜蔬,就能炒成各種風味。那么對于生活呢?你是否是一個調節生活的高手,在同樣的物質條件下,創造出別致多樣的活法。在艱難的時刻、人生的低谷,卻能活得依然高貴、精彩。就像中國優秀知識分子一脈相承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花開花落、寵辱不驚的人生境界。“花落春仍在,天時尚艷陽”,如果用經學大師俞越參加殿試的這首詩來理解對于生活應有的態度就再好不過了。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偏偏在這逆境之時,需要自我調節,讓生命開出一朵花來。曾國藩說:“養活一團春意思,撐起兩根窮骨頭。”蘇軾便是其中的代表。蘇軾一生歷任三部尚書、八州太守,可是不管在何處,無論在何境,總能讓生活有滋有味,在文章、詩詞、繪畫、書法上自我修養,成為兩宋大家;在為官、教育、文化、美食、醫藥、風俗上也總能惠及百姓,澤被一方。

一杯濁酒,一個泥爐,一個知己,所以,喜歡白居易見慣世間風雨,宦海浮沉,依然對生活持有飽滿的熱忱和這份簡單的溫暖。金杯玉杯,或許也不能喝出這樣的興致,這般的溫馨。甚至有時,物品的顯貴本不在于物品自身,而在于使用物品的人。人并不一定會因物而貴,相反,物卻往往因人而貴。《紅樓夢》第四十一回“賈寶玉品茶櫳翠庵劉姥姥醉臥怡紅院”,妙玉給薛寶釵和林黛玉的飲茶器具分別是“(分瓜)瓟斝”“點犀(喬皿)”,按理,犀(喬皿)的材質要貴重于斝,但因為這斝是“晉王愷珍玩”,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于秘府”,是王愷把玩、蘇軾珍藏過的,所以價值便與(喬皿)相當了。物品的價值高低,在于其使用者自身價值的高低,一個有人格魅力的人,其相接之物,自然價值百倍,歷久彌香。那么偉大詩人白居易所用的酒碗,被博物館珍視珍藏,供后人瞻望,也就不足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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