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尾這伙人倒不是專程來找方家俊的，他們沒找到人憋了一肚子火，準備找個地方吃東西，剛巧在這里碰上了。

他第一次打照面的時候就對方家俊非常不爽，沒別的，純粹是出于一個靠臉吃飯的姑爺仔的嫉妒。

馬尾心想，落我手上算是你命歹。

當然到底是誰命歹這件事還有待商榷，反正方家俊一臉的云淡風輕，絲毫沒有畏畏縮縮的樣子。

他也沒有跟對方掰扯自己指的方向對不對，這明顯不是問題的焦點。

“那你想怎么樣？”

“簡單，別說老子不講道理，那個死八婆欠了老子十萬塊錢，你替她把賬平了這事兒就算是兩清?！?

“如果我沒錢呢？”

“沒錢……哼哼！”

馬尾露出了殘忍和快意的笑容，他開口敲詐算是職業習慣，實則不過是想把方家俊痛打一頓出氣而已，甚至已經想好要在那張讓他討厭的俊臉上留下點永恒紀念了。

方家俊依然坐得穩穩當當。

馬尾剛才一拍桌子，店里上上下下立刻全都聽到了，望一眼就知道這伙人不是什么善類，隔壁兩桌膽子小的連忙扒拉了兩口慌慌張張跑了。

當然，廟街這里的人見過世面，稍遠一點的就不為所動，只是投來好奇的目光，猜測他們會不會打起來。

這些都在馬尾的意料之中，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看客們那些憐憫的眼神居然不是給了方家俊，而是投向了他們。

“哎，說你呢，別在我店里鬧事?！?

本來坐在吧臺后面收銀的老板康哥推開隔板走了過來，跋扈慣了的馬尾根本不屑一顧。

“滾一邊兒去，沒你的事兒！”

“你要是動其他人我也懶得管，只要打完之后記得賠我的桌椅板凳就行，不過在我這里，你想動他就不行?！?

康哥的話音剛落，店里僅有的三個伙計全都靠了過來，其中那位中年帥哥阿龍還隨手抄起了身邊一張折凳。

馬尾混江湖也是有點眼力的。

這四個人里康哥的體型肥碩看上去是輛最有威脅的坦克，但就從阿龍抄家伙那個嫻熟的動作、淡定的神情以及眼底流露出的一絲殺氣，他斷定那才是個狠人。

點子扎手啊。

馬尾這種貨色恃強凌弱可以，為了出出氣打場硬仗就不值當了，到時候還得給小弟出湯藥費。

不過嘴上不能輕易認輸，他站在那兒居高臨下看著方家俊。

“認識是吧，憑這幾個就想保你？”

方家俊對這幫爛仔欺軟怕硬色厲內荏的本質再了解不過了，他好整以暇地朝不遠處仗義出手的康哥等人拱了拱手。

“康哥，這點小事兒就不勞你們大駕了，幫我叫個人?！?

“我去我去！”

康哥剛想答應，身邊的小伙計電鈕跟小明幾乎是搶著就跑到了店門口，往外面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呼哨。

廟街不算長，剛才那一聲在尚未喧鬧起來的黃昏時分大概足夠傳遍半條街。

這明顯是個信號。

現場沉寂了幾秒鐘，在人數上似乎占了上風的馬尾并沒有趁機發難，看方家俊跟店里人的架勢，他心里已經有一些不妙的感覺了。

很快，外面跑進來七八個壯小伙，一看這陣仗就知道怎么回事兒，湊過來反把馬尾那幾個圍在當中。

他們一句話也沒說，站好之后整整齊齊喊了句“俊哥”。

這還不算完。

店門處，一個滿臉橫肉長得比康哥還磕磣的中年大叔，拍著碩大的啤酒肚冒了個頭進來。

“阿俊，要不要幫手？”

“不必了，多謝鵝頭哥。”

方家俊沖他揮了揮手算是致謝，鵝頭沒說什么又出去了，不過馬尾明顯看到那家伙身后還帶著七八個小弟。

現在店里的局勢是這樣的：馬尾一伙五六個，把方家俊一個人圍在了中央，而剛沖進來的那批跟康哥等人加起來十幾號，又把他們圍了起來。

馬尾是個識時務的，他知道以雙方的人數對比現在動手已經討不了好，還沒算剛才想要助拳的可能去而復返，對方絕不是任人宰割的無名小卒。

他后退一步拉開距離，以示對方家俊并無惡意。

“我是缽蘭街的大東，拜門大佬叫肥龍，東星的本叔是我阿公，敢問各位兄弟怎么稱呼？”

這個馬尾一開始兇神惡煞，突然做起自我介紹當然不是想起了文明禮貌，而是發現落了下風之后，才打算亮出江湖名號看能不能東拉西扯點關系。

再不濟，憑著東星的名頭看看能不能鎮住他們而已。

前倨后恭啊。

方家俊覺得很沒意思，手指在桌上撥弄著一言不發，自有人替他開口。

“你們幾個后生仔，風風火火跑到這里撒野，連誰是廟街最靚的仔都不事先打聽打聽嗎？這條街上，不知多少人受過他的恩惠?！?

這話是剛沖進來那伙其中一個說的，他語氣里還有些戲謔。

方家俊更受大家認可的名號是“廟街小孟嘗”，稱贊他為人仗義樂善好施。

至于“廟街最靚的仔”是他自封的，別人未必認可，特別是貴為街道理事長的十二少，一向對此意見很大。

馬尾大東還算消息靈通，終于臉色稍變。

“你就是老廟的花弗？”

“憑你的身份，叫我一聲花弗哥不算是委屈。”

“花弗……哥?！?

大東一聲哥唯唯諾諾地出口大概是克服了很大的心里障礙：“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其實我一向跟兄弟們說，最崇拜的就是花弗哥?！?

“沒想到今天真佛當面卻沒有認出來，這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冒犯理當賠罪，花弗哥你看……”

他這么說倒也不完全是場面話，方家俊確實是港九所有姑爺仔的偶像，雖然他本人并不以此為豪。

大東的口風已經服軟，如果方家俊給個臺階的話就能和平地了結此事。

他笑道：“那十萬塊錢還要嗎？”

大東連連擺手：“花弗哥說笑了，我們的賬我們自己會去收?！?

對方已經慫了，方家俊也沒有把人暴打一頓的愛好，看在東星這兩個字的份兒上留了條路走。

“我這個人最討厭浪費糧食了，這樣吧，你把這份煲仔飯給我吃下去，一粒米都不許剩?！?

煲仔飯是用砂鍋做的，上來的時候周圍還有一圈焦的鍋巴粘在邊緣上，硬要撬的話會比較費勁。

大東二話不說，接過那碗煲仔飯，費了牛勁把鍋巴撬下來，然后默默地全都塞到嘴里，剩下的鍋底比狗舔過還干凈。

全部咽下去之后，他拱了拱手表示告辭，卻不想方家俊在對面敲了敲桌子。

“我說了，一粒米都不許剩?！?

大東往桌上看去，才發現上面掉了幾粒米，這可不是嘴漏掉下來的，而是這家伙之前拍桌子的時候從里面飛出來的。

這就叫自食苦果。

如果說剛才的要求還可接受的話，吃掉在桌子上的米?？删褪浅嗦懵愕男呷枇耍髺|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十分難堪。

“你……”

他身后的小弟還算有幾分骨氣，正要開口嗆聲的時候立馬被大東給攔住了，并且一巴掌甩了上去，把即將出口的蠢話塞了回去。

大東心里默念大丈夫能屈能伸，強忍著心頭的怒火，徒手把桌上的飯粒撿起來塞進嘴里，還嚼了嚼才咽進去，期間眼神一直惡狠狠地盯著方家俊。

“滿意了嗎，花弗哥？”

方家俊沒有回避他的視線，輕蔑地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