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木軸承的吱呀聲不斷，馬蹄踏在官道的青石板上，發出噠噠地聲音，車窗外有蟋蟀的鳴叫，一陣一陣，很是吵鬧，與之相比的是馬車里面的安靜。

陸文軒整個人癱坐著，整個人的力氣都好像被抽空了，面上都是頹廢、衰敗的神色。呆呆地看著車頂，一句話也沒有。

陸太恒大馬金刀地坐著，閉著眼睛，也不說話。

陸家的馬車后面，跟著兩輛同樣華貴的馬車，遠遠地綴在后面，和陸家的馬車相距很遠，兩輛馬車之間的距離卻很近。

回到揚州城的時候，已經月上中天。車夫掀開門簾說已經到了的時候，陸太恒才睜開眼，一臉平常地下了馬車。陸文軒失魂落魄地跟著走下了車，卻覺得有些不對勁，聚集精神凝神看了一眼，凄厲地叫道：“爹！”

月光灑下清輝，陸家那占地面積很大的院子披上了一層銀輝。這本來是陸文軒司空見慣的景象，只是今天，陸家那華麗的梨花木大門前，赫然站著一隊橫跨腰刀的衙役。

陸太恒抬手制止了兒子的呼喚，低聲道：“別說話，走。”

抬步向大門走去，門口的衙役首領是他們的熟人，以前陸文軒高興的時候，還會賞一些銀子請他們吃酒。

陸太恒走上前，拱手道：“張捕頭。”

張捕頭歉意一笑：“陸員外，實在不好意思，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已經死了四個老爺了，南京兩位、揚州也死了兩位。知府老爺也擔心走了賊人……”

陸太恒面上完全看不出心情，笑呵呵地說：“理解，理解……勞諸位深夜在此也是辛苦，這樣，我讓管事稍晚送一批酒食來。”

張捕頭擺擺手，笑道：“酒食就不必了，陸員外，你們三家的吃食，咱們現在是真的一點也不敢吃。”

陸太恒微微一頓，面不改色地說道：“無妨，那這吃的等此事了了，我再另外擺一桌請諸位。今日就失禮了，我讓管事給諸位拿幾兩銀子，諸位自己張羅。”

張捕頭喜笑顏開，笑道：“那就多謝陸員外了。知府老爺也說了，陸老爺要是想出去找證據也是可以的。只是陸家的家眷……”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陸文軒，笑著說道：“還有幾位陸公子，近些日子也請不要出門了，莫讓兄弟們為難。”

陸太恒點頭，笑道：“勞煩張捕頭。”

陸文軒跟著陸太恒走進屋子，陸家的氣氛十分低迷，陸太恒剛走進大廳，陸家的家人就上來哭哭啼啼，有罵衙役對他們不客氣的，也有看著情況不對，旁里外里地打探陸太恒的說辭的。

陸太恒三言兩語把一群人安慰好，罵了兩句，那些人一看，陸太恒還能罵人，就不怎么擔心地回去睡覺了。

陸文軒道：“爹，那姓張的……”

陸太恒擺擺手，道：“別說知府了，揚州大大小小的官員現在都在盯著我們。出了這么大的事情，若是我們三家跑了，那他們這些人一個都走不了。就算三公子家再怎么有權勢，事關生死官位，他們不會松口的。”

陸文軒呆然半晌，低聲泣道：“爹，我錯了。我不該一時沖動，去給林如海下毒，給咱們家招致禍患。我……我……”

他想說，自己去林如海家跪著自首，把他千刀萬剮了，讓林如海出氣，讓陳致放過他們家人。

但“我”了半天，卻沒這份勇氣。

陸太恒“啪”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臉頰上，語氣卻沒有半點波動，道：“哭哭啼啼算什么男兒漢，滾起來……家里人你不要透露半點，你回去收拾一下，不要帶太多細軟，準備一些全國通兌的銀票。過兩日，我送你去你山西舅舅家。”

陸文軒抬頭，面露喜色，又問道：“那爹，你們呢？”

陸太恒道：“我們一起去山西，太顯眼了。剩下的事情我會安排好的，到了山西，你改名換姓，跟你舅舅姓。”

陸文軒一陣慌亂，道：“爹，還沒有到這種地步吧。咱們……咱們三家聯合起來，皇家難道不會擔心鹽丁……”

造反兩個字，他沒有說出來。

陸太恒鷹眼中的精光一閃，道：“這和以往不同了，這次是謀害皇家的事情，皇家不管多忌憚都會追查到底，張彥文和朱逸才，這個時候恐怕已經準備賣了我們了。聯合不起來的。”

他不禁對那個叫陳致的少年郎心計在心中贊嘆，若真的一絲希望都不留，那朱家和張家也逼上絕路了，三家齊力，拖上一段時間，他們能夠做的事情還有一些。雖然免不了被皇家追查，但這些時間足夠他們保住更多的東西。

可惜，現在朱家和張家有全身而退的機會，只要出賣了他們……二桃殺三士之計啊。

陸太恒心中謀定，讓陸文軒退回去準備，又叫來了府里的管事。這個管事其實也是陸家人，是個還能信任的人：“你派人……你親自，走秘道出府，去川沙洼找鐘富。”

……

“朱老弟，看到了吧。”

張彥文沒有在自家的馬車上，卻在朱家的馬車上。微微掀開一點簾子，看著陸府門前的衙役，對朱逸才說道。

“我們兩家的門前，也不會少了這些人。如果不自救，到時候，免不了就是四個字：抄家滅族！他們陸家做的孽，難道要我們兩家陪他們一起死？”

朱逸才微微有些遲疑：“可是，三公子那邊……”

張彥文搖頭道：“三公子那邊現在只怕恨不得跟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你真以為他們就會保我們嗎？甄家是太上皇的人沒錯，但這次的事情，鬧得太大，太上皇難道能出手保一個謀害皇家的家族？甄家絕不會承認這件事和他們有半點關系的，只會推咱們出去死，一切罪過都是咱們的。”

他幽幽道：“你真以為，甄家是不能自己經營新鹽才讓我們三家出頭？不就是為了防止今天這樣的事情和他們牽扯上？”

朱逸才沉默不語，這個道理他當然是懂得，但是甄家的權勢，讓他害怕。

太上皇踐祚四十余年，甄家雖然只有個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的官員，暗地里勢力卻遍布江南，是太上皇在江南勢力的延伸，是不見冠冕的江南王。

張彥文此時卻微微一笑，繼續道：“甄家需要掌控鹽商，來掌控太上皇的錢袋子。至于大鹽商是三家，還是兩家，沒什么區別。更何況，沒了陸家，咱們把陸家的份額二一添作五……到時候，三公子只會更依賴咱們。”

“一條魚，兩個人吃，和三個人吃，怎么選能吃的更多，朱老弟難道不清楚。”

朱逸才眼光一閃，咬牙道：“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