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霧繚繞在山間,清涼的秋露使山中的一切都變得濕漉漉的,在婉轉的好鳥相鳴之外,似乎可以聽見露珠從葉尖、從樹梢、從草縫中淅瀝滑落的聲響。
龍山的秋日,別有一番勝景。
顧元啟的眼睛從書院外的風景中回神來,看著眼前恭敬侍立的學生,沉吟道:“我倒是小瞧了這位陳小友……打草驚蛇,原來是這么個意思。”
錢孟喬微微笑道:“其實我也是第一次想明白陳兄為何要老師出面抨擊鹽商,正是要那幾人自亂陣腳,慌不擇路。慌張之下,才好鋌而走險。若不是借了老師的威名,讓他們驗證上十天半個月的,這一切,效果就沒那么妙了。”
他略微拍了拍馬屁,笑道:“正是因為老師剛正之名天下皆知,才能震懾天下宵小之輩。”
顧元啟心中微凜然。
他想起瘦西湖初見那個少年的時候,那個少年說是有事情要尋個靜謐的地方思考。從后來他探查的消息來看,那個時候他就開始琢磨著對付鹽商了。那日難道就是在思考這個計劃嗎?
和自己結識的時候已經是準備得差不多的時候了,利用自己的聲名應該是后面臨時調整的計劃。但不能不說確實是一招妙手。
狀似莽撞……不對,這種莽撞,應該也是計劃的一部分。讓人覺得自己是個怒氣上頭,熱血沖動的人么?
呵呵,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厲害啊。
“那舞弊案,你們應該也有所準備了吧。”顧元啟呵呵笑了起來,看著自己的學生。
“其實舞弊案是最難解決,也是最好解決的。定下舞弊案決定性證據的,就是揚州的書店,還有那幾個初十之前購書的書生。我們可以確定是,陳兄確實沒有舞弊。那么有問題的,一定就是這幾個人。”
錢孟喬走到窗前,微微笑道:“這幾個人我們家的人已經調查清楚了,應該是陸家的人安排的。現在陸家遇到了這樣的大案,他們的靠山沒了,只有稍稍嚇唬一下,他們就會翻供了。”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萬文純猛地推開門,喜不自勝地喊道:“孟喬,大喜事!鹽商張家和朱家一起檢舉,鹽商陸氏毒害朝廷巡鹽御史林如海一案和買通他人誣告解元一案。而且是公開檢舉!現在兩家人都被帶到南京去了。”
錢孟喬心中大喜,忙對著顧元啟道:“恩師,此時正是對那幾人發難之時,現在案發,他們必定心慌意亂。我……”
顧元啟微微起身,笑道:“去吧,老師等你們的消息。”
萬文純行了一禮,拉著錢孟喬就走。顧元啟從屋內的小窗看著孟建章亦等在門口,三人一起快步離開了龍山書院。
年輕,真好啊!
秋霧蒙蒙,昨夜秋雨初收,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氣息。
顧元啟看著自己的三個學生踏著秋露,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視野里,露出欣慰的笑意:“小兒輩,大破賊!”
……
“大喜!大喜啊!”
巡鹽御史府,有一些家丁是林家原來的家生子,他們見慣了管家林忠穩重地模樣,這幾日倒是時常見到林忠急沖沖的樣子,都很是驚訝。
林忠快步走進林如海的臥室,大喊道:“大喜,大喜!”說著的,眼淚卻止不住地開始流。
林如海命人攙扶起林忠,笑問道:“怎么了?”
林忠伏地,淚聲道:“老爺,外面傳了消息。張家和朱家公開檢舉鹽商陸氏下毒害您一事,還有陳公子的舞弊也是他們污蔑的。現在整個揚州城都在傳,人剛出了城,被押到南京的刑部衙門里了。”
“老爺!你的仇,得報了!”
林如海一陣恍惚。
倘若說,他對自己中毒一事,一點怨憤都沒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正處于一個官場上最好的年齡,正是一展自己心中抱負的時候,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的希望就在前面,林家世代列候的門楣也要在他手里光大。
他心中也有不甘啊!
只是他清楚,既沒有證據,皇帝一時也沒有足夠的權勢,選擇隱忍,是他權衡利弊的選擇。
未曾想過,自己還能活著看到自己的仇人得報應!
“小致為我報此仇也!”饒是溫和沉穩地林如海,也不由得握緊了拳頭,輕輕地,卻狠狠地在榻上錘了一下。
林黛玉侍立在父親的跟前,淚珠兒默默地流了出來。
從得知爹爹是被人毒害的時候起,她的心里未嘗沒有壓力。但自己一介女流,一時間又哪里想得到辦法?
現在,大仇得雪!
林黛玉不由得轉身,伏在林如海的榻上,淚珠如雨珠兒一般落下。
林如海扶起愛女的臉頰,輕輕為她撫去淚痕,道:“為父今日得報此大仇,都是因為你師哥,你要記得這份恩情。今日你師哥應該可以昭雪,他在獄中住了這么許久,你是為父唯一的子女,理應替為父走一趟,去,接你師哥回家。”
黛玉輕點娥首。
紫鵑和雪雁連忙扶她起來。
林如海看著賈璉:“璉侄,替我送玉兒走一趟。”
……
毒害巡鹽御史,誣陷鄉試解元,不論哪一件都是潑天的大案,案件審理了整整一整天,等南京刑部宣告陳致可以離開大牢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走出南京城大牢的門口,陳致微微有些恍惚,已經習慣了在大牢里,只能透過一扇小窗看外面的天色,突然走出來,有點不習慣。
空氣中也沒有了大牢里那腐爛的味道。
抬步走離大牢,走到街口的時候,陳致凝神一看,忽然立在原地。
月光的清輝下,林黛玉穿著大紅羽紗面白狐貍里的鶴氅,頭上罩了雪帽,站在街口的另一頭,含露目就著月光,看著走出來的陳致。
雪雁和紫鵑一人手里提了一盞月白色的宮燈,另一個扶著林黛玉,三個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散漫出去。
陳致有些踉蹌地走上去,接近一個月沒有梳洗,毛發亂糟糟地,胡須也沒有打理。林黛玉看著這樣的陳致,淚水又流了出來,輕聲喊:“師哥。”
陳致笑了笑,看著林黛玉。他今天才終于真正的可以無愧于心地站在她的面前。
伸出手,按在的林黛玉的頭頂,隔著雪帽摸了摸她的頭,笑了笑,想要說什么,最后都化為了一句:“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