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馬監(jiān)衙門外。

陸文軒站在衙門外，遠遠地看著御馬監(jiān)衙門的大門。手里捏著陳致寫的那首小詞。

不須放屁，試看天地翻覆……

不須放屁……試看天地翻覆……

手指關節(jié)變得發(fā)白，狠狠捏著手里的紙，卻不敢把紙捏破了。

是你嗎……

你早就知道，這鹽的配方不對，這鹽有毒！

他想起了很多。

在牢房里的時候，陳致說：“這件事情你說錯了，應該我敬你一杯”，是這個意思嗎？

陳致那么平靜，不是因為嘴硬，是因為勝券在握？

夜深如水，黑暗地像是要吃人，秋風已經有些微寒，吹過，他的背后是一陣涼意，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軒兒，你怎么在這里？”陸太恒三人從御馬監(jiān)衙門走出來，看著佇立在門口，小廝也沒有帶，孤零零站著的陸文軒，問道。

陸文軒回過頭，問道：“爹，情況怎么樣？”

陸太恒、朱逸才、張彥文對視一眼，都不說話。

陸文軒心中一涼，捏緊手里的紙，開口道：“爹，是陳致……是陳致！他知道新鹽有毒，他早就知道！你看，這是他寫的。”

陸太恒接過手里的紙，道：“你怎么知道……林家也吃了這么久的新鹽，他們也沒事。”

陸文軒沉聲道：“他們的方子是對的，我們的方子有問題。”

陸太恒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轉身就走。

陸文軒幾步跟上：“爹，我也去。”

……

姚子雪曲的酒很香，這個時代的酒是真正的純糧食酒，不是后世那種勾兌的酒。雖然沒有蒸餾酒那么烈，但是其中淳厚的味道更佳。

分了一碗給牢頭，剩下的陳致就自己留著慢慢喝，日落之前，就已經有些微醺之意。把還剩了三分之一的酒放好，倒在茅草上睡了過去。

鐵鏈的聲音響起，被吵醒了。睜開眼，就著發(fā)黃的火盆還有些模糊，大概過了半分鐘視力和精神才集中起來，看著牢內的一群人：“有些意思，這些日子來看我的人很多，都是一個個的來，今日倒是熱鬧。”

看向躲在陸太恒后面的陸文軒，笑了起來：“陸公子，一日來看我兩次，多謝了。”

陸文軒的眼睛通紅，陳致翻身起來，因為分了一碗酒給牢頭，牢頭也沒有把白日搬進來的桌子收走。桌上，白日的兩個酒杯還擺在哪里，拿起還剩下三分之一的酒壇，又各自篩了一杯，笑著說：“陸兄……還有朱家主。唔，這旁邊兩位，應該就是張家主和陸家主了吧。你們來看我，我想想……”

他端起自己那杯酒，笑道：“白日陸兄家里有喜事，來敬我酒，現(xiàn)在，是不是該我敬陸兄一杯了？”

陸文軒的表情頓時僵硬了，整個身子晃了一晃，聲音有些嘶啞，止不住地顫抖：“果然……是你！”

陳致只是望了他一眼，低頭將手中的酒飲盡。

陸文軒有些沖動，想要沖上去毆打他。陸太恒一把拉住自己的兒子，咬緊牙，道：“你可知道，南京禮部侍郎許鋮，還有戶部的一位郎官老大人，吃了你的鹽，被毒死了？”

睜開眼看到他們的時候，陳致心中大概就有數(shù)了。

他其實也實在掌握不了具體的時間，心里雖然稍稍算了一算日子，但要精確到什么時候還真沒有這個本事。

不過看到他們，估計已經開始發(fā)作了。

陸太恒咬牙道：“毒害朝廷命官，陳致，你知道這是什么罪過嗎？”

陳致忽然笑了。

是那種放肆的，不顧形象的笑了起來。

可能是因為喝了大半壇子酒，大腦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也可能是因為這些日子他心中擠壓的郁悶太長，太多，一下子放松了起來。

或者，單純的就是報復的快意。

“陸家主，你在說什么話。”他笑著反問：“我這大半個月，都在南京城里的大牢。幾時出去下毒害人了？更何況，揚州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三大鹽商給皇家獻了祥瑞，還列為了貢鹽。這毒鹽，和我有什么干系呢？”

陸太恒瞇著眼睛：“你不要狡辯，林家已經吃了快一個月的新鹽了，這種事情，只要報上去，根本瞞不住人。到時候，人人都知道毒鹽是你制的！”

陳致笑意不減，反問：“這倒是奇了，我恩師府里的鹽，吃的更早，吃的更多，但是一個中毒的都沒有。反倒是你們，吃的時間更短，卻毒死了好幾個人。這是你們的新鹽有問題，跟我有什么關系？”

陸太恒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什么，卻解釋不了。

是啊，林府里的鹽吃了沒問題，說明林府里的鹽不是毒鹽。有問題的，是他們三家的鹽。

陳致又給自己篩了一杯酒，拿在手里，一口飲下，笑著說道：“古人的智慧，真是極好的。《左傳》上說：君以此興，必以此亡。三位以鹽起家，若是以鹽滅族，豈不正和此言相合？”

“我在極西之地，還挺說了一句話：倘人毀他人之目，則毀其目；倘人斷他人之骨，則斷其骨。”

他回過頭，看著三人道：“今日你們因毒事而被滅族，安知不是自己曾經以毒做了虧心事，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你看，我們的古人，和極西之地的古人，都給你們留下了至理名言，可惜，你們不聽。”

陸文軒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表情木木，踉蹌了兩步，跌倒在了地上。

陸太恒喘著粗氣，眼睛通紅地看著他：“我們死之前，也不會放過你！你以為你就能全身而退？”

“時日曷喪，予及汝俱亡！”陳致哈哈大笑了起來，看著陸太恒，眼角掃過朱逸才，張彥文：“我一條命，換你們三家九族，這么劃算的買賣，我看做得！”

陸太恒盯著他，眼中忽然恐懼了起來，喃喃喊道：“瘋子，瘋子……”

陳致哈哈大笑起來，很快意，恨舒暢。自林如海中毒以來，自己心中的郁悶，自己內心的愧疚，自己看到林如海身體一日日變差，每次看到年紀還那么小的林黛玉，心里的不安和虧欠。

似乎都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

張彥文和朱逸才看著喘著粗氣的陸太恒，還有醉意朦朧哈哈大笑的陳致，不知所措。半晌，張彥文開口道：“陳公子，我們知道你手里有真配方，你有什么條件，開出來吧。”

他們心中還有一絲希望。

只要被害的，不是皇帝、皇子或者太上皇，如果僅僅是幾個嬪妃之類，只要想辦法搞出無毒的鹽，再想辦法隱瞞過去，未嘗不是一條活路。

畢竟，誰能肯定，死的人就是因為鹽有毒死的。

陳致冷笑起來，看著朱逸才，笑道：“我發(fā)現(xiàn)，你們真的是……眼高于頂啊。別人說的話，如果不是讓你們感到害怕，你們好像從來不會放在心上。”

“我要什么，不是早就告訴你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