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吱呀”一聲,停在掩翠苑門前。
駕車的不是陸府的眾多馬夫,而是陸府的外府管事。
馬車停穩,管事掀開馬車門簾,輕聲道:“老爺,到了。”
大馬金刀坐在車內的陸太恒正微瞇著眼小憩,如沉睡的猛虎。聞言兩眼睜開,在外府管事的攙扶下走下馬車,整理了一下儀容:“一個時辰之后來接我。”
管事低聲道:“是。”
陸太恒稍微頓了頓,道:“鐘富的糧和鹽送了嗎?”
管事道:“連夜安排了,撥了一半的家生子護院親自護送,走的是老道。今日應該能交割。”
陸太恒點點頭:“去吧。”
管事輕甩馬鞭,順著小路往官道上走,不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掩翠苑的大門緊閉,好像真的如一個富貴人家的別院,并無不同。旁人很難想象這里竟然是揚州最豪奢的三大鹽商聚集所在。
唯有門上的金漆獸面錫門環,顯示著別院主人身份的不同。
大乾《皇詔禮制》明文規定:親王府四城正門以丹漆金釘銅環;公王府大門綠油銅環;百官第中公侯門用金漆獸面錫環;一二品官門綠油獸面錫環;三至五品官門黑油錫環;六至九品官門黑油鐵環。
金漆獸面錫環,公候之家才能使用。
陸太恒行至大門口,抓起門口的金漆獸面錫環,輕輕扣在獸吻上。三短兩長,連續敲擊了三次。
開門的是三公子的丫鬟畫眉:“原來是陸家主來了。”
陸太恒原本嚴肅逼人的表情消失了,老臉上蕩開一個笑,道:“勞煩畫眉姑娘了,三公子起了嗎?”
畫眉的聲音真如畫眉鳥般清脆動人,俏生生地說:“公子昨日睡得晚,還沒起呢。朱家主和張家主已經到了,陸家主且去二樓小閣稍候,我吩咐人奉茶。”
陸太恒從袖中取出一只小盒,遞給畫眉:“前兒個見畫眉姑娘新買了一副頭面,我瞧著還差一只金釵子點綴。可巧了不是,來的時候正好遇見一支合適的,給畫眉姑娘添添彩。”
畫眉眼睛亮了起來,嘴里卻叫著:“啊喲,哪里能收……”
陸太恒硬塞在她手里,道:“老哥是個粗人,不懂你們女兒家的首飾,勿要嫌棄。”
畫眉眼睛瞇成一條縫,笑意盈盈:“那我可謝謝陸家主哉。”
見畫眉收下金釵子,陸太恒才笑瞇瞇地朝院內二樓小閣去。
二樓小閣,張彥文和朱逸才正在說話,見陸太恒走上來,朱逸才冷哼一聲。張彥文笑呵呵地遙遙揖禮:“陸家主來了,可巧兒正說著呢,昨兒個我兒說文軒賢侄和文定賢侄鬧了些不愉快,我正想為你們兩家說和……”
陸太恒微微皺眉,昨日陸文軒聽到他的許諾,就把朱文定嘲笑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并未跟他說起,他對這事兒完全不知情。
但大抵也能想到前因后果,還是因為林如海之事,他們陸家和朱家、張家起了齟齬。
巡鹽御史一職必定和鹽商會有沖突,但也不是沒有緩解的余地。無非還是大家一起和氣生財,或者不愿意和氣生財的,三公子會安排朝廷里的人,不拘是高升或者找個由頭調走。
前朝也有巡鹽御史和鹽商死磕,最終逼得巡鹽御史自殺的。但那是兩敗俱傷之舉,非事到不可為的時候此舉不可取。
以他們和林如海的關系,還不至于鬧到如此。
謀害朝廷命官這件事情,不是小事。常言道:殺官造反。這是兩件事情,謀害朝廷命官,事發約等于造反。區別只在于誅九族還是誅一族。
但對他來說沒區別,誅陸文軒一族還是誅九族,他都是在被殺頭的名單中第一位。
他心中也無奈,只道是陸文軒年輕氣盛,不知輕重。
可一則陸文軒是他兒子中讀書勉強算好的,是他由商轉官策略中不可缺少的一環。二來,即便他把陸文軒交了出去,難道朝廷就會放過陸家?
只能硬扛著了。
不但要扛,還要把朱家、張家……還有三公子都拉下水!
這樣才能扛得住!
硬攀著朱家、張家和三公子,只要朝廷沒有實據,就會投鼠忌器。若真的有人來查,也要估量著“逼反鹽丁”帶來的后果。
只要蓋子遮得住,不讓這件事情上了秤,日子拖得久了,朝廷也會裝作不知。
只可惜,這樣的話,他就真的下不了三公子家的賊船了……那可真是誅九族的勾當。
另一條路……鐘富么?
陸太恒心中微微搖頭,那是最壞的選擇。不到萬不得已,鐘富永遠只能是給家族留的最后退路!
最好還是把事情壓下去,再想辦法讓軒兒考中進士,轉換官身,才能把這件事情的損失壓到最低!
朱逸才、張彥文和三公子都不是蠢人,哪里不知道他的打算,對他當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朱逸才的態度自不必說,張彥文么……陸太恒鷹視狼顧的眼微微瞇了起來。
吱呀——
開門聲起,帷幕內,一道小門打開。
朱逸才、陸太恒、張彥文都起身站立。
三公子推門走進來,三人看著三公子的表情,都微微有些驚訝。
平日里,三公子總是處變不驚,一副視天下英雄如無物般散漫的神色。
今日的表情,卻一本正經,面上散漫的笑容不見了。
“都坐下吧。”
三公子走到帷幕內側的書桌前坐下,雖然表情嚴肅,但語調依舊平穩清貴,讓三人稍稍心中的不安稍稍少了一些。
三人都坐下后,三公子繼續道:“今日要說的事情,你們應該也知道了……林如海去職后,繼任的巡鹽御史是顧元啟。說說吧,你們的想法。”
朱逸才冷笑道:“這都要謝謝陸家人,聽說陸家主前些日子要把兒子送到龍山書院讀書,被顧元啟拒絕了。這顧元啟真是忘恩負義,陸家可是他當上巡鹽御史的大功臣。”
三公子不滿地用手中的折扇敲擊了一下桌邊:“今日不是說這個的。”
陸太恒微微半閉著眼睛,似乎是在沉思。
他知道三公子看似在為他說話,實際上卻容忍朱逸才把事情說完,分明有敲打之意。
張彥文微微思考了一下,對三公子道:“三公子,顧元啟是太上皇親口說的永不敘用,如今起復,京里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