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家天下
- 紅樓之黛玉師兄
- 二墨三酒
- 2351字
- 2023-08-15 17:30:00
子時末,顧元啟、戴振和林如海才終于商量完。
戴振先一步走出林如海臥室,那幾個黑袍人乃是揚州御馬監的力士,看到戴振出門,就緊緊上前保護。
陳致走出幾步,那幾個黑色魚龍袍的力士眼睛微瞇,目光如毒蛇般冰冷,不懷好意地盯著他。幾人隱隱上前,將陳致隔開。
戴振輕輕揮手,那些黑袍力士都退開來。
陳致手中提著一個錦盒,遞給戴振:“戴公公,小小薄禮。”
戴振面色難看地看著面前的盒子,皮笑肉不笑:“陳公子,咱家也不說假話,似我等這樣沒個后人的人,唯獨愛些錢財之物,咱家也不是甚清高的人。但咱家今兒個是和陳公子愿意誠心相交,陳公子這是嫌棄咱家是個臟污之人嗎?”
陳致搖頭,將手中的盒子壓到戴振手上,笑道:“這份禮物固然值錢,卻不是金銀這等俗物。戴公公回到御馬監衙門,打開就知道了。”
戴振面色稍霽,揮動手里的拂塵,尖著聲音道:“既然陳公子如此說,那咱家就收下這份禮物。”
命力士取了陳致手里的盒子,快速地離開了。
顧元啟落后幾步,待戴振走出府門,坐上小轎遠遠走開后,勸道:“陳小友做事須謹慎些……和這些閹宦相交,對你的名聲有害。”
陳致知道他說這話一是確實看不上戴振這些閹豎之輩,其次確實也是為了他好。
這個時代的文人如果有了閹黨的名聲,在士林中就會寸步難行。
他感激道:“多謝先生提點。”
他有自己的計劃,但顧元啟這話沒有惡意,只有善意。
就算說得不對,面對別人的關心,何必非得去反駁,爭個口舌的勝利?
顧元啟也不再多勸,反而笑問道:“我聽說你今日又做了一闕詞?取來與我一觀。”
陳致笑道:“和諸多學子一同論文,狂浪之舉,先生見笑。”
說著叫人將抄錄的詩詞拿來給顧元啟一觀。顧元啟讀完,眼睛不住的贊賞,讀完卻道:“確實放浪之舉,年輕人不要沉溺女色。”
只是眼中卻沒有多少嚴厲指責的情緒,似是玩笑。
陳致只好強行解釋道:“以女子比景色而已,不是真的有這么個女子……不過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讓先生見笑。”
顧元啟不知道辛棄疾,自然也沒想到這是句詞,只當是一句妙言,便道:“為賦新詞強說愁……這倒是一句妙語。罷了,就為了這句話,不說你了。這詞我帶走了,你的字還差些,雖然科舉重視臺閣體,但你這也太生硬死板了些,不過是匠人之字。浪費了此等好詞。”
陳致道:“我讀書習字的時間不長,只能先緊著科舉實用,讓先生見笑了。”
他現在首要的重點是考科舉,再說也沒有當什么書法家的愿望,所以專門練習的就是考科舉最好用的臺閣體。對他而言,文字始終只是工具而已,倒不是嫌棄書法的藝術,而是知道自己缺少這樣的基因。
顧元啟將手里的詞收起來,收在袖子里,又道:“關于鄉試結保一事,你不必擔心了……本科我龍山書院亦有幾人要科舉,到時候我讓他們來和你結保……彼輩鹽賊,竟敢攪亂國家掄才大典,真是膽大包天!”
陳致遲疑,他始終不愿意連累旁人。
顧元啟冷哼著踱步走了:“不要多想,照做就是。再說,我做了巡鹽御史,這群鹽商,早就得罪了。我的學生,難道還要畏懼一群商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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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龍山先生和戴內監走了?”
送完兩人離去,陳致又回到林如海屋內回稟。林如海見他還不肯走,問道:“你有話想問?”
陳致的表情平靜,但林如海和他相處日久,他初來的時候對什么都是直言不諱,是如今才養成這樣的養氣功夫,可還是瞞不過林如海這樣熟悉他的人。
陳致語氣平靜,他知道自己說的話在這個時代有些驚世駭俗,但他和林如海早就是綁在一起,此前也多有出格之言,林如海也包容解釋。便直言道:“老師,我雖然自海外歸來,但這兩年其實對本朝國策稍有了解,本朝士農工商四民,商為末。為何淮揚鹽商如此豪奢,朝廷卻能容忍?”
林如海微微吸氣,寒聲道:“你想說什么?”
陳致想了想,繼續說道:“本朝對鹽商其實一開始并不是無法掌控,以鹽引制度羈縻,說到底這些大鹽商朝廷控制他們的鹽鈔,就可以控制他們的勢力。為何會變得如今這樣,尾大不掉?”
“我曾經做過調查。”
陳致在扶貧工作上養成了習慣,做事情之前,總是習慣先做調研。
“鹽商們憑借鹽引,從鹽場中買鹽,只需要5到7文錢,就能購得一斤鹽。但是對百姓出售,卻是以80文到90文一斤出售。”
“一斤鹽,鹽丁產鹽也吃不起鹽,朝廷得利不過幾文,鹽商得利卻是朝廷的數十倍,為什么朝廷不自己掙這個錢呢?”
他抬頭,目光如電,神情清冷,問:“真的只是鹽商厲害到能讓朝廷退步嗎?”
林如海看著他,表情深沉如海,似乎看不到底:“繼續。”
陳致深吸一口氣,道:“據我所知,如今的皇帝缺錢,但太上皇當政的時候,其實不缺。太上皇曾經多次巡視江南,百官皆不愿意,因為皇帝出巡,花費糜大。前隋煬帝的教訓不可不重視。”
“可最后,太上皇巡視江南,沒有花國庫一分錢。出行的花銷,全部是淮揚的鹽商出的銀子!”
“除此之外,淮、揚鹽商,在太上皇臨朝的時候,僅太上皇一朝,捐款給皇帝內庫‘備公報效’的內庫銀便有一千多萬兩銀子。捐給國庫的,數十年累積下來,更是有三千多萬兩銀子……”
備公報效,是淮、揚鹽商以自己的名義,給皇室和朝廷捐款的名目。
除此之外,更是有水利報效、賑災報效,甚至取不到名目,直接以“雜項報效”為名給朝廷捐錢。
也就是說,太上皇臨朝數十年間,鹽商累積向內庫和戶部捐獻近五千萬兩白銀。
鹽商……這么精忠報國嗎?
林如海的呼吸逐漸急促。
陳致壓低聲音:“太上皇的時候,鹽商肯向朝廷備公報效捐款近五千萬兩,如今……朝廷缺錢,為什么沒有人備公報效,這些銀子去哪兒了呢?”
林如海終于厲聲道:“住嘴!”
陳致停了下來,林如海微微壓低聲音,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隔墻有耳,以后這樣的事情藏在心里,不要再說了。”
陳致轉頭看向室外,月色清冷,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仿佛黑云壓城,感覺呼吸都微微發滯。
他忽然想明白,為什么揚州的鹽商膽子有這么大。
遙遙望向大乾王朝神京的方向,那位曾經踐祚四十余年的天子,如今退位高居龍首原的太上皇……
前后兩世,他從未有這么深刻的理解“家天下”三個字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