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鹽御史府內，林黛玉的小閣里。

林黛玉一雙纖手皓膚如玉，手執一支兔毫，不多時，面前的宣紙上就留下一篇娟秀清雅的歐體小楷。

一篇《揚州慢》寫完，林黛玉眼中妙光流轉，朝雪雁問道：“這真的是師兄所作？”

雪雁猛地點頭，道：“是呢姑娘，外面來了好多書生，都是為了這首詞來的。說是陳少爺寫的詞，好的很呢。”

紫鵑看著紙上這堆字，好奇問道：“姑娘，這詞果真有這般好么？”

她和雪雁雖然一直服侍林黛玉，勉強認得文字，其實對詩文是不通的。又不是人人都是香菱，當丫頭不需要會作詩填詞。

林黛玉怔怔地看著面前的《揚州慢》，心中不住地念道：“……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師兄好大的才華。

她極愛詩詞，自問自己若寫揚州，也未必能寫出這般清雅空蘊的妙詞。

她本就是一個相對悲觀孤獨的人，對這種帶有悲傷氣息的詞自然尤為喜歡。若不然，日后也不至于寫出《葬花吟》那樣的詩來。

尤其是這最后一句“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一句，實在是寫到她的心坎里去了，她實在是愛煞了。

林黛玉看著面前的詞文，道：“自然是極好的，若不是如此，怎么會有那么多人來府里拜訪。”

紫鵑忽然道：“比寶二爺寫的還好嗎？”

林黛玉一愣，好笑道：“怎么忽然又說起他來了？難為你倒整天念著他。”

紫鵑心道，好姑娘，你自從到了揚州來，可已經好些日子沒有提起寶二爺了。

每日就是對貍奴滾雪，都比寶二爺更上心些。

她想著，在府里的時候，姑娘每日除了讀書、和府里的姐妹們一起玩，能常日相處的男兒，只有賈府的爺們兒。

和賈府里那些走馬章臺的其他主子比，寶二爺固然算是個好人了。

但到了揚州，有林老爺的愛護，還有貍奴滾雪，還認識了陳公子這樣的男兒，會不會有些不一樣了？

她想這么問，但到底不好直接開口。

林黛玉想了想，搖頭道：“師哥是師哥，寶玉是寶玉……他和師哥又不一樣。”

紫鵑莫名地想，不一樣算是個怎么不一樣？

正說話間，剛剛說話又溜出去看熱鬧的雪雁再度出現在門口，興奮道：“姑娘，外面陳公子又做了一首新詞呢。”

林黛玉訝然道：“又做了新詞？”

雪雁似乎見了什么西洋景兒一般，一直點著頭道：“嗯嗯嗯……那些書生說了好些話，好像是說陳公子的新詞也是極好的，但他們說的文縐縐地，我都聽不懂。陳公子的好朋友烏秀才也來了，后來又來了個姓杜的大才子，說要和陳公子當好朋友呢……”

紫鵑、林黛玉聽她說話左一句右一句，都沒個邏輯，花了好半天才大概理清楚。

這些日子，陳致的好友烏汝謙常來拜訪林如海，通過林如海，林黛玉倒是逐漸聽說了蘇州杜同的名號，道：“是那蘇州杜同嗎？”

雪雁猛點頭，把事實夸張了好幾倍，道：“是了是了，那杜同說陳公子的詞寫的比他好，心里佩服的緊呢，要和陳公子做朋友。”

紫鵑心思也細，留意過身邊的事情，對杜同的才名比雪雁稍微多知道些，聞言喜道：“呀……那陳公子真厲害。”

她這話倒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姑娘是林老爺的女兒，陳公子是林老爺的學生，都是自己人。自然為陳致高興而已。

林黛玉卻好笑道：“你們呀……左右就送了一只貓兒給你們玩，便讓你們的心都向著他起來了？明兒回了京里我稟了外祖母，干脆讓你去伺候他。省得日日在我面前念他的好。”

紫鵑頓足羞赧，啐道：“姑娘又渾說些什么……我不說了！”

林黛玉又哄了紫鵑好一會兒，連連叫紫鵑姐姐原諒，好歹把紫鵑哄高興了，才問雪雁：“師哥新寫的詞呢？”

陳致的詞寫完沒多久，林管家就叫人抄了一份給林如海。雪雁知道林黛玉必定是要問的，叫人多抄了一份帶了回來。此時才想起來，忙拿出來給林黛玉：“這兒呢姑娘，你看看是不是真的很好。”

林黛玉展開折起來的詞箋，頓時眼中神采亮了起來。待讀到“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時，眼中的欣賞之色已經溢出來了。卻又看著紫鵑，戲謔道：“可惜了……師哥這闕倒不知道是寫給哪個姑娘的，看來紫鵑姐姐倒來得晚了。”

“姑娘啊！”紫鵑不依了，頓足道，惹得林黛玉又是一陣告饒。

一陣嬉鬧后，紫鵑才道：“陳公子這闕詞是寫給哪家姑娘的？”

心中道，難道陳公子，已經有心上人了？

不多時，又從外面傳來，揚州城里大大小小青樓花主給陳致送來謝儀的事情，紫鵑聽了，心中惱道：“呸，又是個風流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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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諸多士子食過酒席，仍舊不肯走。

又拉著陳致要一同談詩論文，又有人提議，既然今日有了《揚州慢》的詞牌，何不以此詞牌為題，大家一起寫詞云云，好歹又喧鬧了半日，直到日薄西山，才逐漸告辭離去。

陳致一一送他們出了府門，回過頭，卻見錢孟喬、孟建章等三人仍留在府里。三人找了個角落獨自待著，陳致送其他人出門的時候也不作聲色，直到其他人都走完了，才走出來。

錢孟喬拱手向陳致道：“陳兄今日名揚蘇、揚了。”

陳致見他們沒有離去的意思，心中微動，問道：“錢兄可有其他事情？”

錢孟喬和孟建章、萬文純對視一眼，笑道：“陳兄果然心思細膩，思維敏捷。實不相瞞，今日我等三人是來做個先鋒……家師夜里，想來拜見林前輩。”

陳致皺眉。

這個時代的人，不像現代的時候，晚上一兩點才算是休息的時間。日頭落下，就算是一天的結束。夜里，很少有人到他人家中往來。

他沒有開口，知道錢孟喬必定會解釋。錢孟喬四顧了一下，才壓低聲音道：“昨日文會過后，御馬監守備內監戴振前來宣旨：已命我老師接任江寧巡鹽御史一職。戴內監還帶來了京里的密旨。”

陳致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點頭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