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有一座古驛,名曰橫塘驛,南連太湖,北通長江。位于姑蘇城南門盤門外十里,是蘇州的交通要道。
因而蘇州士子,僅僅憑借第一句,便知道陳致所言不虛。
這詞果然是自蘇州得到的靈感。
又感慨陳致果然詞才無雙,僅僅路過蘇州,便得了一闕上好的詞作。
這第一句,便顯露出這詞雍容妙麗的容貌。
“有此句已經可以稱作佳詞了。”蘇州士子激動道。
這句驚嘆,頓時讓揚州學子、蘇州學子都圍了上來。但花廳的桌案不大,很快就將陳致圍在中間。
在外間的士子就來不及看不到,急得直叫:“寫了什么,寫了什么……”
便有里面的士子,陳致寫一句,便跟著念一句: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
“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飛云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
“試問閑情都幾許?”
念到此處,里面忽然一陣寂靜。
這是一首青玉案,在場的學子都是熟悉的,知道還差尾句。里面的人都不開口念最后一句,不知道是什么緣故,都急著喊:“快念啊,快念啊!怎地停下來了?”
里間渾然不覺,安靜了幾個呼吸,才齊聲道: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這下安靜的不只是花廳內圈的人了,花廳里沒有擠進最前面的,花廳外面站著的,都安靜下來,靜得空氣都要停下來了。
“好啊,真好啊……”
錢孟喬開口打破了這個沉默:“得此一句,這詞便是名傳千古了!”
孟建章亦道:“語意精新,用心甚苦,興中有比,意味深長。詞工妙之至,無跡可尋,語句思路亦在目前,而千人萬人不能湊拍。”
安靜過后,就是激動。
不論是提議的,還是起哄的,都沒想過陳致真的又能寫一篇好詞來,只是順階開個玩笑。
沒想到,如此就逼出了一篇妙筆。
“拿筆來,拿筆來,我要抄錄這詞!”當下便有學子,也顧不上這是在江寧巡鹽御史衙門的內院,急急忙忙朝著巡鹽御史的侍女小廝喊道,半點書生應有的平穩氣質都看不見了。
林忠連忙叫人去取筆墨,一一分發下去。
方才還鬧哄哄一片,這會兒只剩下研墨,撫紙,書寫的聲音了。
林管家驚訝地看著這一幕,連忙叫人去告訴林如海。
人群之中,杜同看著廳內抄寫的眾人,喃喃吟哦:“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梅子黃時雨。”
念了數遍,又想起昨日在文會中自己寫的《青玉案》,比較之后,在心中嘆道:杜同啊杜同,你如今還有什么不甘嗎?
他下定了決心,越過正在抄寫的蘇州、揚州學子。也有幾個蘇州學子認出了他,推了推身旁的其他人。一群人默然看著朝陳致走過去的杜同。
只見杜同朝陳致行禮:“在下蘇州杜同,字兼和。”
陳致早就聽過他的大名了,面倒是第一次見,他看著杜同,這人一身青色長衫,面色黢黑,顯然不是世家公子哥的樣子。兩手有老繭,手指間的老繭是握筆留下來的,手掌上也有老繭,像是干農活留下來的。
是個貧家努力的學子啊。
陳致拱手回禮:“兼和兄……在下陳致,尚未表字。我聽聞兼和兄是三屆瓜洲文會魁首,久仰大名,幸甚至哉。”
杜同苦澀地笑著,坦然朝陳致道:“僥幸得名,今日方見大家。”
陳致有些心虛,他這個大家,是個歪貨。人家這個才子可是真才子。
“兼和兄不必如此說,常言道,文無第一。兼和兄的才學,我想在座的蘇、揚同學都是認可的。”
當下,就有蘇州和揚州的學子肯定道:“蘇州杜同,無人不服。”
杜同心中感動,只覺得自己之前的行徑想法十分的不堪,面露愧色。正身行禮道:“在下蘇州杜同,字兼和……愿與陳兄訂交!”
陳致臉色一正。
這個時代,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另說,若是開口說了“訂交”二字,那就是極為重視的往來。
陳致起身,和杜同對拜:“在下陳致,愿與杜兄訂交!”
錢孟喬聞言撫掌而嘆:“今日蘇州、揚州兩位才子,因詞而結交,這才是我們文壇之雅事。”
其實似他這樣的學子中相對清醒的,并不十分在意蘇揚之間的意氣之爭,見到這種事情發生更覺得欣慰。
此時的蘇州、揚州學子似乎也因為兩首好詞,或受到陳致剛剛一番“海外遺民”的言論影響,此時見此場景,竟然也沒有之前那么針鋒相對,到底都是科舉士子,當下就互相交流、吹捧起來。
陳致在旁邊看著,心中直嘆:誰說讀書的人就不會吹捧他人,只是他們吹捧的地方和他人不一樣。人家不吹權勢財富,吹文采!
倒是如孟建章、錢孟喬、萬文純這些士人中的英才,原本是想看陳致的笑話,現在卻不禁感慨,陳致一席海外遺民的言論,卻能將蘇揚的士子化解干戈,三人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詫之意。
陳兄,非常人啊!
學子們正討論時,忽然有人感嘆道:“昨日夜里不敢上門叨擾,還不知道陳兄這首《揚州慢》的唱法。且今日又得一首上等好詞,可惜……竟沒有歌妓在此。”
這些士子,無論是窮家還是富家,每有文會酒席,都有歌妓相伴,為的就是有了好的詩詞,要有歌妓演唱才算完美。
當下,那跳脫書生萬文純就想請歌姬入府,他身家尚算富裕,通常文會中請歌姬的都是這樣的人。
還沒有安排下去,就被孟建章攔住了:“林巡鹽如今正在病中,如何好找歌妓入府唱曲?文純不可!”
萬文純恍然道:“陳兄,實在是我思慮不周,望請原諒。”
陳致還沒回復,就聽門外一陣鼓樂之聲,順著聲音看去,之間有兩個頭戴綠頭巾的小廝抬著一抬禮物,前排一個小廝沿街高唱和道:“萬彩樓玉書娘子致揚州陳公子謝禮一抬……謝陳公子為揚州歌姬譜《揚州慢》詞牌曲!”
話音剛落,就有另一陣聲音此起彼伏,似乎是想要和這股子聲音針鋒相對:
“翠芳閣云碧娘子賀陳公子謝禮一抬,謝陳公子為揚州歌姬譜《揚州慢》詞牌曲!”
“白云樓怡仙姑娘賀陳公子謝禮一抬,謝陳公子為揚州歌姬譜《揚州慢》詞牌曲!”
“暖香閣璇璣娘子賀陳公子……”
“群仙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