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站在河堤上觀望，郢川的水相當湍急，這條上平郡的母親河看起來有點更年期，脾氣不是很好的樣子，怪不得村民們會想到生祭河神新娘這種歪法子。

郢川旁有一個高高的土夯，前天李令宸就是在那里半推半拒作為河神新娘，跳進了河水里。

李令宸緩步登上土夯，陸安一眼沒看到，李令宸就張開雙手，向后仰躺，頭朝下直直栽進河水里。

“噗通——”一聲水花，河水將李令宸整個吞沒進去。

生祭是儀式，沒有開啟儀式的情況下，河水危險不到哪里去。

李令宸艱難在河水里睜開眼睛，河里的生態已經被不知道什么東西破壞了，連一根最常見的水草都找不到。

再往深處游去，陽光已經照射不到這樣的深度，河水看起來就像是石油那樣漆黑粘稠。

其實這是不合理的，李令宸從玉京出來之前查過縣志，郢川的深度一般在十丈左右，最深的地方也不過才三十丈，哪怕到了海底八百丈的深度，多少也能看到點微弱的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點光亮透不過來的濃密的黑暗。

李令宸已經感覺到胸腔有些脹痛，不得不游上去補充些氧氣，臨走前回望了一眼，光線在水底的路線有一個明顯的分界，似乎在某個深度開始就再也無法透過。

那里會是詭秘藏身的夢界嗎？

自從詭秘出現，世界開啟了自我保護機制，將詭秘隔絕在一個被稱作夢界的地方。

得益于夢界的存在，詭秘無法以真身現世，要知道，去年單一個青陽帝君現世，就使得詭事司元氣大傷，像青陽帝君這樣強大的詭秘，可并不在少數，如此多的詭秘同時出現，整個中洲大陸都要淪陷。

看到李令宸把頭露出水面，陸安內心毫無波動，他已經習慣了大佬經常性突如其來的舉動，他進化了！

“河底有什么發現嗎？”陸安好奇問道。

“河底或許有夢界的入口。”李令宸凝重。

有夢界入口其實也昭示著一件事——河底的詭秘是需要被隔離出現世的存在。

他們只有兩個人，還都只是黃級的觀察使，最多能夠解決的詭事級別不過是丙級，先前繡娘的存在就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能力范圍，如今還出現了足以支撐夢界的詭秘。

兩人最開始被委派的任務不過是作為斥候先行調查情報，現在遇上了真正的強大詭秘，應當立即上報詭事司，派出地級及以上的觀察使再來。

“我現在寫魚腹書。”陸安有些慌亂，昨夜的經歷已經是在生死的邊緣，真要對上詭秘，僅一個照面他就得當場瘋在那。

魚腹書，戊級序號十七，詭事司最早進行使用的詭物，在取自詭物的尺素上寫字，找條魚塞回去放生，魚就會帶著尺素回到詭物所在的地方。

因為這個通訊方式，詭事司特意還從玉京的中心搬遷到了西華河旁邊，李令宸的通勤時間都延長了好幾倍。

也有些觀察使對魚腹書表示抗議，就算是詭物，那種魚腥味也揮散不去，隨身帶在身上實在是太難聞了，不過這點抗議的聲音很快就被指揮使闞青壓制。

陸安很快就寫好了魚腹書，現在只有一個問題，郢川里面——一條魚也沒有。

“這附近受到夢界影響，一條魚也沒有，”李令宸上岸，“先回村子里吧，或許誰家會有買賣的活魚。”

李令宸才走到陸安面前，突然警惕，將陸安拉到自己身后。

青天白日，那些水蛭竟然又出現了，鋪天蓋地從郢川兩岸涌了過來，黑壓壓的蠕動著向他們靠近。

凡是他們經過的地方，草木都立刻發黃干枯，李令宸神色大變，“快離遠些，水蛭吸食血液，這些詭物連生命力都能吸取，粘上的話怕是要被吸成骷髏！”

陸安欲哭無淚，“哪還有地方可退？”

李令宸一抬頭，漫山遍野的水蛭跨越山坡而來，他們已經退進了水中，再往后，只能往河里跳了。

李令宸抿唇，似乎沒有別的辦法了，“夢界！”

“我們去夢界。”

陸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為了躲避詭物跑進夢界，這跟為了躲開野狗藏進虎山有什么區別？死的更干脆利落一點？

陸安都快被自己的邏輯說服了，被詭秘殺死好像是比被水蛭吃掉痛苦少一點。

“趁現在，下水！”李令宸當機立斷，“去夢界并不一定會碰到詭秘，但留在這里，一定會死！”

而且，死得還會很惡心。李令宸嫌棄地想，她不怕死，但這么惡心的死法，還是敬謝不敏的。

水蛭們更加接近，陸安咬了咬牙，死在詭秘手里確實更好一點。

李令宸和陸安立刻深吸一口氣，向后倒進水里，為了防止水蛭跟上，盡可能以最快速度游到夢界的位置。

兩人也不再猶豫，一頭扎進了夢界中。

接觸到邊界的那一刻，李令宸覺得就像是置身于在快速翻滾的木桶里，眩暈感迅速占據了全部感知。

通往夢界的通道似乎是一個旋轉的隧道，李令宸努力睜開眼睛，想要看清通道的模樣，無數五光十色的光點蜂擁過來，擠進她的眼睛。

就算是李令宸立刻閉上眼睛，也無法阻擋光點的靠近，他們就像是侵入了李令宸的視覺神經，不是在視網膜上成像的物體，而是直接到達大腦顯影的概念。

這種概念并不是人類能夠接觸的，李令宸只覺得大腦燒灼一般的劇烈疼痛，從心底響起一聲鐘鳴，頭腦這才清靈起來。

還好她有所依仗，不然恐怕此刻已經徹底詭化。夢界通道本身的污染性堪比詭秘，它把詭秘截留在夢界這邊，久而久之，自然也會攜帶污染性。

出于某些原因，李令宸必須要弄清楚夢界的本質，就算沒有水蛭逼迫，她也會主動進入夢界。

但她沒想過要帶著身邊這個憨憨，陸安的理智上限不高，如果在夢界停留時間過長，等待他的就是永久瘋狂的結局。

兩人重新腳踏實地，陸安驚呼，“剛才還在河底，一瞬間就到了地面，夢界這么神奇？”

李令宸啞聲，他竟然完全沒有感覺到經過了通道嗎？靈感低到陸安這個程度，也是件好事，怪不得闞青賞識破例讓他進了詭事司。

感覺到一陣風吹來，兩人若有所察地看向天空。

夢界的色彩與現實不同，像是陳舊發黃的水墨金石的畫卷，連天邊舒展的云都有那么幾分意境。

如果不知道夢界里藏著詭秘，任誰也猜不到這樣綺麗的世界背后，危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