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明廣大師讓李令宸和陸安在寺內住宿一晚，明日再離開。
深夜在山路騎馬確實危險，兩人雖然心系案情，還是欣然同意。
陸安將他們談話的這處禪房讓給李令宸，正要去明廣大師安排的另一間禪房休息，突然想起李令宸的叮囑。
“大佬，你叮囑我核對詭影的特征。”陸安提醒道。
李令宸腦海中仿佛蒙有一層紗，此時才被掀開，意識到這一點的她面色沉了下來，“詭影更加狡猾了，祂無聲無息屏蔽了我的這一想法。”
她慶幸道，“還好有你提醒我。”
李令宸激活青銅鐘，兩人核對詭影特征，前面的藍眼睛、脖子的傷、額頭、身上的水痕、面上的青紫都符合，卻多出了一些之前未有的特征。
六指、將斷未斷的小臂、滿嘴麻麻賴賴的肉瘤......
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李令宸無力，“看來能看到詭影的人越來越多了。”
若不是擔心打草驚蛇，她就應該在試出看到詭影的條件后，第一時間讓稽查使將袁府的一家四口先隔離！
怪不得詭秘已經可以悄無聲息讓李令宸忽略某些思想，如果讓祂繼續增強型下去，萬一連看不到詭影的人的認知都能修改，豈不是整個玉京，乃至世界都會落入祂的掌控？
兩人都為現在緊迫的形式感到麻爪，現在的詭影只是一個不可碰觸的幻影，還是得先找到其源頭才能解決。
半夜，李令宸實在睡不著，在這種有舊時回憶的地方，她一向很難入睡。
她像是游魂一樣在寺里瞎轉，看著大殿原本供奉神像的地方空空如也，李令宸駐步凝視，像是回憶起寶華寺還香火鼎盛時候的事情。
明廣大師從她身后靠近，“諸天神佛詭化，世間再無神明，吾等佛門弟子皆轉修心佛。”
李令宸驚訝回頭，“大師還未歇息？”
“施主的心，擾了這方夜。”明廣大師輕笑道，“何不放下？”
李令宸抿唇，“大師是要渡我？”
明廣大師搖頭，“我不能渡你，萬事皆有因果，渡了你，如何能渡天下？”
李令宸開始沒仔細聽，以為明廣大師的意思是，能渡她一個，但卻渡不了天下所有人。
等這話在心里再過了一邊，她訝異于明廣大師話中的意思，“大師是說，要我，渡天下？”
明廣大師雙手合十，拈花一笑，“施主身上，天命所歸。”
“我不在乎什么天命，”李令宸抗拒道，“你是知道當年之事的，我只想要復仇。”
“小壩村河神新娘一案，施主可是為了復仇？
“如今為詭影之事奔波，施主可是為了復仇？”
明廣大師連著的兩問，讓李令宸陷入了沉默，她久久不能給出答案。
“時機未到，施主終究會得出答案。”不管是現實還是話本，得道大師大抵都這般愛賣關子，好像說清楚了就會掉逼格一樣。
所幸華陽謎語人也沒有太過分，明廣大師主動提示道，“關于詭影一事，老衲有句話要送給施主——諸相非相是眾生相。”
竟是如此！這一句，如石破天驚，李令宸條件反射地驅動青銅鐘，免得詭影再度干擾。
之所以每增加一人能看到，詭影身上就會多一種新的特征，因為詭影實際上是恐懼這一概念的集合，他的形象自然也是根據眾人的恐懼改變。
李令宸的這一想法自然被詭影察覺到，祂不顧自己如今的身軀僅是幻影，身形猛然炸開化作十幾米高的巨大黑影，張大嘴向李令宸咆哮，明明沒有任何聲音發出，壓迫性地恐懼突然襲來。
黑霧攜帶著恐懼，如跗骨之蛆般爬上李令宸的四肢，黑霧似乎知道她身上青銅鐘的作用，克制了自己的污染性，只用恐懼進行威懾，繞過了青銅鐘的防御范圍。
李令宸跌跪在地上，雙手撐著身體抗拒著來自心底最深處的畏懼，她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就在這里輸給一個詭物！
她的眼睛在強大的壓力下充血漲紅，眼眶皸裂，不過是恐懼，不過是威懾，十六年前她不會屈服，今日更不會！
“身從無相中受生，猶如幻出諸形象。幻人心識本來無，罪福皆空無所住。”
如雷霆般的佛偈炸響，每一個字都轟隆隆作響，使天地震顫，一道金光從明廣大師的方向打來，巨大的黑影接下金光，如霧氣般無聲無息散去。
李令宸從恐懼中緩過神，勉力看向明廣大師，他手中持一串金色的舍利佛珠，周身似環繞著一圈彩虹的光暈。
那串佛珠，李令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神不定，竟然會覺得佛珠上的氣息跟明廣大師如出一轍。
她直覺不愿深究，在明廣大師的攙扶下狼狽地坐在地上，有些懊惱，“如此我豈不是調查錯了方向，袁公子不過是眾生相的一種，并非詭影的源頭。”
明廣大師依然高深莫測地搖頭，不肯說明白，“袁公子雖非源頭，卻是其中之因。”
他將手中的佛珠遞給李令宸，“此物贈與施主，詭影尚可收容，恐懼只會深埋心中，將此物磨成粉給受怖之人服下，可解其擾。”
接觸到佛珠，李令宸終于肯定了之前的猜測，聲音中帶著些不可置信，“大師，您？”
明廣大師釋然一笑，“這是老衲的舍利，詭影之事，我亦是其因，如此算還了因果吧。”
怎么會？！這佛珠，可是骨舍利！
也就是說，明廣大師已經——圓寂了！
若是星隕之前，明廣大師以這樣的形態出現，可以稱得上是成佛，如今眾神詭變，自然不會再有新的神明，只會從中誕生詭秘。
明廣大師佛法再如何精深，難道還抵得上佛陀菩薩？怎么可能以擁有理智的形式存在？
李令宸懵懂地接過佛珠，明廣大師雙手合十，最后一次念出佛偈。
“一切眾生性清凈，從本無生無可滅。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無罪福。”
在李令宸震驚的目光中，明光大師的身影化作無數的金色光點，消失在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