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和梁歸智先生的相識,是以《西游記》的研究為契機的。
我2014年在中華書局出版了《西游記》校注,這是我用了幾年時間整理的。偶然有一天,忽然收到一封陌生的郵件,原來是梁歸智先生的。梁先生非常熱情地和我討論《西游記》的相關問題。這真的使我受寵若驚。因為我當時初出茅廬,不知深淺。梁先生是古代小說研究的大家。梁先生主動發郵件給我,使我既欣慰,又感激。
隨即,梁先生就發表了一篇《拆碎七寶樓臺與探秘珠宮貝闕——與李天飛道長〈西游〉論妙》。看到這個標題,我就忍俊不禁。因為我自稱“多寶道人”,平時自己戲稱“貧道”,并不是真正的“道長”。從這個有趣的標題,就能感受到梁先生的一顆純凈的真心。
再看文章,梁先生把他的研究和我的做了對比,說我是“抽絲剝繭”“分出層”,把《西游記》這座“七寶樓臺”一片片拆下來,“擇出來”,顯示出每一段樓臺的原始真相;而梁先生側重悟證,在《西游記》“思想”“藝術”“文化”“歷史”等方面,彼此參照,互相生發。從這篇真誠而有趣的文章中,我不僅在學問上受益良多,更能體會到梁先生提攜后進、愛護晚輩的殷切心情。
后來我和梁先生的交往,就漸漸密切起來。梁先生也研究《封神演義》,這也是我的興趣所在。梁先生寫了一部《封神演義》的研究著作,當時沒有及時出版。那時我也在寫一部關于《封神演義》的書稿,遇到疑難,則時常向梁先生請教。梁先生每次都會非常耐心地回復,還把他的書稿讓我“指正”。這真是太讓我汗顏了!作為一位學界長輩,能如此謙和、耐心地對晚輩加以指導、關注,是一件多么溫暖的事情!
后來,因為我的業務方向是為孩子講古代名著,便同時拜讀了梁先生的其他著作,感覺到梁先生的道德文章,有這樣幾個特點:
第一是博通。梁先生在中國古代小說和戲曲研究上成就斐然。特別是在《紅樓夢》研究上取得了許多具有突破性的成果,開創了紅學研究新分支“探佚學”,自成一家。但是,梁先生又不僅僅限于紅學。他精于內典,翻譯了《金剛經》《心經》等佛經,出版過佛教高僧的傳記。精深之功力,旁及《西游記》《封神演義》,角度多元,自然多有精警宏通之論。
第二是真誠。不必諱言,今天的學術界,存在著許多為項目而研究,為發論文、評職稱而研究的現象,學者往往迷失其中,失去了原有的學術興趣。而梁先生治“紅學”,治古典文學,都是本著最真誠的態度,旨在解決問題、探索未知,而不是臣服于各種游戲規則。所以今日下一城,明日攻一地,終成蔚然大家。我與梁先生只交往了短短數年,蒙先生許我以忘年,更能從各種郵件、文章、電話、短消息的交流中,感受到這個真誠、有趣的靈魂。
第三是淵雅。可能對于一些學者來說,學術只是謀生的職業,和銷售、管理、運營并無什么不同。職業和生命,猶如兩張皮。其人或許可以稱為“敬業”,但不足以許以“淵雅”。這大概是今天的學術評價體制造成的。但是梁先生治古代文學,即將文學化入了自己的生命。無論是作詩填詞,還是評“紅”論“道”,我們都能感受到,梁先生是在用生命詮釋這一切,帶有強烈的“詩性”。我愿意稱之為“淵雅”。看到他“本尊”,就看到了文學的本體。
梁歸智先生去世后,蒙哲嗣梁劍簫先生垂教,命我作序一篇。后生小子谫陋,何能道梁先生道德學問之萬一。謹撰片言,敬慰先生在天之靈!
李天飛
2021年8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