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山洞之后,約書亞仍然有些失魂落魄。
從暗處重新進入陽光之下,他竟然傻傻地抬頭去看了一眼太陽,然后才因為刺目而做出遮住眼睛的動作。
格雷看著他這幅樣子,聳聳肩,直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領,拽著他離開。
約書亞則已經完全錯亂了,一路上完全沒有反抗,只是腳下跌跌撞撞,雙目失神,反反復復地呢喃著:“是我?是我變成了龍?”
一直到穿過草叢,重新回到了行刑場的十字架前,格雷才放開約書亞,然后回答了這個問題:“變成龍的不是你,而是‘海法阿尼村的約書亞’。”
約書亞站在十字架前,聽到這句話,猛地打了個寒顫,終于回過一些神來了。
“對對,不是我,不是我……”他粗壯地呼吸著。
“對,就是這樣。畢竟你還好好地站在我面前,不是嗎?”格雷攤手道:“所以,就是那么回事:‘海法阿尼村的約書亞’不是你,而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人。”
約書亞拼命點頭。
然后他才獲得了喘息的機會,呼出一口氣后問道:“所以,格雷先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啊,怎么回事呢?”格雷放下背著的箱子,坐了上去,托著下巴,開始凝視約書亞。
一直到約書亞再次恐慌起來,他才開了口。
“不知道多久以前,在海法附近有一個閃族人的聚居村子,名叫阿尼村。在村子里,有一名閃族少女,名叫希達。”
“最初,這個女人和名為費薩爾的沙族年輕人關系曖昧。后來費薩爾離開村子,她就又開始主動追求同族約書亞,并最終成功奪得了約書亞的心。”
“但后來,費薩爾卻不知為何重新回到了村子里。這時候,希達又反悔了自己之前的選擇,拒絕了約書亞,重新回到了費薩爾身邊。”
“這樣的舉動激怒了約書亞。于是,約書亞向族中告發了費薩爾與希達。”
“費薩爾被長老判處了石刑,卻在行刑前一天晚上在十字架上被約書亞勒死。”
“約書亞在殺死了費薩爾之后,將他的尸體拋尸到了剛才的那個洞穴里。但是,不知為何,約書亞在那個洞穴里撞上了希達。于是,他干脆也襲擊了希達。”
“——到目前為止,在‘海法的阿尼村’所發生的事情,我們所已經發掘出來的真相,就是如此。這些,你都明白了嗎?”
約書亞細細咀嚼了一下,最后點頭同意。
格雷則繼續道:“不過說實話,按照龍的巡禮去揣摩復現當初的情景必然存在局限,所以這里面必然是存在一些我們沒法知道的事情的。
“比如,為什么約書亞要在行刑之前搶先殺死本就會在第二天死去的費薩爾?
“為什么在約書亞拋尸的那個時候,希達卻也剛好出現在那個洞穴里?
然后,格雷摸著下巴,露出了微妙的表情:“還有,就是最重要的三個字——‘后來呢’?”
“在離開洞穴之后,約書亞又將希達帶到哪里去了?
“然后,又發生了什么?
“——女人們。洞穴里有堆積如山的男性骸骨,但沒有女人。這正象征著費薩爾止步于此,他的劇情已然結束,但希達卻仍然在之后的巡禮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所以那之后,應該就是化龍的關鍵一步了吧……但可惜,在洞穴里找不到下一步該去往哪里的線索了。”格雷搖搖頭,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我們追蹤的巡禮的腳步,從會堂一路追到那個洞穴,看來好運氣也就到此為止了。”
約書亞也有些失望。
在看過龍臉之后,他從未如此渴望真相,想要知道到底那條龍與他是什么關系。
但他同樣也想不出,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接下來該去哪里找那些被龍帶走而失蹤的女人。
但隨即,他又聽到格雷說道:“在這種情況下,嗯,剛好是時候撿起被擱置許久的另一個線頭了。”
“另一條,你是說——”約書亞迅速反應了過來,想起之前與格雷說起過的這個問題,半扭頭去望向自己背后的少女,“關于我和希達,與‘海法的阿尼村’的約書亞和希達,有著不同命運的事情?”
格雷點點頭。
“你,希達,村子的布局,大事記上所記錄的真相……所以概括地說,就是‘海法的阿尼村’和‘巴格達的阿尼村’,這兩個相隔千里村子,它們之間的‘相同’與‘不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這樣一件事。”他總結道。
“之前我說過,‘兩個阿尼村’與‘龍的巡禮’是并行的兩個線頭,但最終一定是一件事。所以在一開始,我們先擱置較為困難的‘兩個阿尼村’那一條線索,選擇較為容易‘龍的巡禮’這條線索全力追蹤下去找就行了。”他說著說著,便前傾,盯著約書亞,“只是現在,‘龍的巡禮’的線索已經斷了……但剛剛好,恰好在追尋‘龍的巡禮’這件事的過程中,我倒是發現了與‘兩個阿尼村’有關的新線索。”
約書亞不假思索地追問道:“您發現了什么?”
格雷沒立刻回答,卻是朝著約書亞勾了勾手指。
約書亞不明所以地靠近。
當他湊到足夠近的時候,格雷便突然伸出五指去,狠狠抓住約書亞的腦袋,強迫少年與他對視。
“說名字。你看到的那張臉,說出屬于那張臉的明確的名字。”他用無法違抗的冰冷語氣說道。
在那道充滿威壓的注視之下,約書亞只覺得仿佛觸碰到了什么可怕的回憶,只是在瞬間嚇得魂飛魄散。
在惶恐之中,他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回答道:“是我……啊,不,‘約書亞’的臉!”
“很好。”格雷這才滿意地放開了約書亞。
然后,他再次以變戲法一樣的手法從箱子后面摸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了約書亞:“你看到的,是他嗎?”
約書亞小心翼翼地接過鏡子,謹慎地打開之后看了一眼……然后,十分迷惑。
“這……格雷先生,這是一塊鏡子。”他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知道,所以我問你,你剛才看到的龍,是這張臉嗎?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約書亞不知所措,最后只能答道:“——是。”
格雷露出了非常古怪的微笑。
“是——嗎——?”他拖長聲音道,“你再看看,多看幾眼,就當鏡子里是一個與你無關的人,再去看他的發色,胡須,顴骨——”
約書亞皺眉道:“再怎么看,鏡子里的也是我——”
然后,他突然之間只覺得自己的念頭在瞬間凝結住了,一時之間,只聽得到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沒錯,就是這樣,慣性也是有極限的。當你有意識地多看幾次,就會再也無法忽視那種‘不對勁’的感覺了。”旁邊傳來了格雷仿佛變得忽近忽遠,混雜著低低竊笑的縹緲聲音。
“……因為你啊,從鏡子里看到的你自己,明明就長著一張沙族的臉啊。”
“一個沙族人,怎么會自稱名為‘閃族的約書亞’,自稱是‘以撒的子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