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坊內(nèi)的公雞仿佛比賽一般，競相打起鳴來。

秦承認床，穿越已數(shù)日，還是睡不踏實，早早就被雞鳴吵醒。

他也只能聞雞起舞，在院子里鍛煉起身體來。家中侍衛(wèi)教的劍法當真了得，打完三圈，秦承只覺渾身通泰。

他這幾日大門未出，讓秦書調(diào)查同州內(nèi)的物價、士農(nóng)工商的收入等信息。

不學詩，無以言。自己則加緊時間學習書法、溫習經(jīng)典、讀時下流行的傳奇（唐代小說），避免與人交往露馬腳。

向父母問完安，再洗漱穿戴，他便帶著秦書去街上閑逛。

來到這個世界數(shù)日，終于能一睹唐代風華。

同州乃河東、河北往來長安的必經(jīng)之處，往來商賈眾多。“諸州調(diào)物，每歲河南自潼關(guān)，河北自蒲坂，輸長安者相屬于路，晝夜不絕者數(shù)月。”往來商人，多于馮翊修整，城中因而繁華無比。

天雖蒙蒙亮，可這東市門口卻已是人聲鼎沸。年關(guān)將近，商人、游子紛紛踏上返鄉(xiāng)之路。

街道之上，各種膚色的人穿著漢家衣冠往來如梭。

此時天色尚早，街上多為販賣吃食的攤販。胡餅、羊湯、冷淘（涼面）等諸色飲食散發(fā)出茫茫香氣，像是凝成了線，籠罩住秦承。他躊躇許久，還是選了羊湯就胡餅，冬天就屬此物最為滋補。

湯極鮮美，胡餅也是酥脆可口，兩者結(jié)合便成了絕世佳肴，秦承用罷便不由自主地打著飽嗝，他斜靠椅背，享受著穿越以來難得的愜意。

“郎君，在街口替人抄寫書信的書生，便是您的同窗敬翔?！?

“什么？”秦承冷不丁被嗆了一下，忙站起問道：“那敬翔可是平陽郡王敬暉之后？”

“他們家是這么說的?！?

沒法怪秦書不提前提醒，畢竟自己也沒給他一本特殊人才名單。

“自己”以前怎么也沒幫補下同窗，這敬翔數(shù)九寒冬還得大早上就出門賺錢補貼家里，當真是君子之交淡若水。

眼前這位窮酸書生，支起攤子，掛起“代人修書”的杏黃旗。怎么也不像未來的朱溫謀主，與大梁共存亡的國之重臣。

自己既然占了近水樓臺的位置，那說什么也要把他納入彀中，截一把朱三（溫）的胡。

“不知寫一封信需多少錢？”

“含紙墨，一頁五十文......”敬翔抬頭才發(fā)現(xiàn)是秦承調(diào)笑自己，快步趨上前一把抱住，“二郎，在京城做了一番大事，回來便調(diào)戲我。”

他抬起手臂，卻露出衣襟處的破洞，成了名副其實的“捉襟見肘”。秦承先面露驚愕，二人相視一笑。

“這些金子還望子振兄收下。”唐時常用銅錢或錦帛，但十分占面積，秦承便讓秦書取了三條各重一兩的金鋌相贈。

“二郎客氣了，君子固窮。簞食瓢飲，翔不改其樂也?！?

“可朋友也有通財之義，且某也有事相求?！?

“嗯？”

“族學里學生日增，說不定哪天還需子振援手，這些便權(quán)當束脩了?！?

秦承說罷，只見敬翔低頭垂目，不知是他糾結(jié)于是否該收下，還是驚訝自己這位同窗轉(zhuǎn)了性子。

“何苦讓旁人看了笑話？”秦承硬將金鋌塞進敬翔夾袋內(nèi)。

“二郎若有驅(qū)策，翔定當竭力?！?

秦承見敬翔偏過頭去，面露羞色。也沒多言語，只是拍了拍他肩膀。自己前世也是窮過來的，理解他這種自尊與自卑并存的心態(tài)。

二人閑聊一陣，也沒人光顧敬翔生意。眼見商鋪都開了門，三人便起身去逛逛。

宣宗以后，各地坊市結(jié)構(gòu)被不同程度打破。人們打破院墻，沿街建起商鋪。

孔廟在城北，書肆、文玩鋪等場所大多圍其坐落。

街上有一書肆名叫“三清書屋”，開張未久，地上廢棄的爆竹煙花都沒散去。

此時距會昌滅佛已有三十余年，佛教再度興盛，道教式微。街上竟又開了新的道教書肆，三人起了興趣，推門便入。

賣的果然是修道之書，多為怪力亂神之事，也有幾本什么雙修之術(shù)。秦敬瞄了幾眼春宮圖，轉(zhuǎn)了一圈便要走，大庭廣眾之下看這些還是有些羞澀。

道教之所以在和佛教的競爭中落敗，一則是沒能構(gòu)筑好堅實有力的基層組織發(fā)展信眾，二則是沒有回答好“什么是世界的本源”這一問題，三則是弄一些怪力亂神、下流爛俗的作品，難登大雅之堂。

后世看來，所謂心動幡動、菩提明鏡之類佛家偈語不過是口舌之利。但在當時，這些玄而又玄的說辭很是對了儒家士大夫的胃口，以至許多得道高僧炙手可熱，成了大儒們的座上賓。

“且慢！”里間走出一位翩翩公子，此人豐神俊朗，神采英拔，端的一副好皮囊！便是秦承，亦頗有自慚形穢之感。

“嗯？”

“本店初開張，籌備不周，那些東西自然入不了二位眼。某剛收了一本后（北）魏崔浩手書的《道德經(jīng)》，且送與郎君結(jié)個善緣?！?

“無功豈能受祿？”言語未盡，李簡徑直將那卷書塞了進來，秦承怕毀了書，只好接下。

好俊的一手魏碑大字，秦承一看就松不了手。

此書傳承近五百年，歷經(jīng)名家收藏，書章俱全，譜系清晰。如此寶物竟也典當？

“那在下便當一回馬骨了?！鼻爻惺钦娴南矚g。

李簡聞言大笑，伸出雙手緊緊握著秦承便向里屋帶。

秦承拿人手軟，只好跟著進去，眾人便在院里小聊了。

那李簡自稱長安人，祖上乃趙郡李氏旁支。因他是妾生子，被迫出外謀路子。此人談吐非凡，不像普通商人。

“簡在地方也有聞二郎在長安的壯舉，生民涂炭，朝堂諸公卻蠅營狗茍，不禁讓人憂懼天下歸屬。”

秦承眉毛嗖地一下就立了起來，警惕地望了他一眼，淡淡回道：“圣君在上，自會察納雅言，親賢遠近。黃巢不過癬疥之疾罷了?！?

“那也得朝廷重用如二位這般俊杰才行?！崩詈喰Φ馈?

“這茶不錯，李郎君料來傾注了不少心血，將來未必不能超越陸羽?！边@話題轉(zhuǎn)的生硬，但秦承歷來厭倦交淺言深。

眾人相視一笑便過去了，后品了品茶，便各奔東西。

“二郎，那人說的是正論，你怎么還替朝廷說話？”敬翔一出門便發(fā)問。

秦承饒有興趣地看了一眼敬翔，淡淡道：“我不想再被人利用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