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放下了對于顧軒作弊的懷疑，秦懷民翻到了他的那篇重考作文，這才是他今晚的最主要目的。

秦懷民沒有直接從第三段看起，而是把這篇名為《家鄉的小河》的作文，重頭開始又讀了一遍。

作文的第三段，顧軒描述自己某一天經過老君河畔，河的兩岸遍布著各種建筑工地，他漫行其中，口鼻中盡是老君河泥沙的臭氣。

他從一名建筑工人口中得知，這里正在建造一座小區，而建筑所有的泥沙，都是來自于老君河。

秦懷民的手陡然捏緊了試卷，甚至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假若顧軒在試卷中所寫的是真實的，那自己對于老君河的治理開發，可能從開始的時候，就注定了要失敗。

根據秦懷民所知，現在老君河兩岸的各種樓房建筑，早就竣工好幾年了，所以顧軒所寫的應該是他幾年前的見聞。

也正是因為如此，今年才剛上任的秦懷民，并不知道之前君北縣的城市建設所用的泥沙，竟然都是來自于老君河。

而顧軒第二段所寫的，過去為了清理老君河的泥沙，一年四季都需要招人。

據秦懷民所知，現在那幾個承包老君河清理工程的公司，也是在一年四季的招人。

如果過去清理出來的泥沙，全部用來建設了老君河南岸的新城，那現在新城已經基本全部竣工，現在清理出來的，每年數以萬噸計的泥沙，又流往了何處？

秦懷民的目光落在了這篇作文的最后一段的那一句話上。

過去的老君河，養活了一群人，現在的老君河，又養活了一群人。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讓秦懷民感覺到振聾發聵。

以前靠著老君河養活的是下游的村民，那現在靠著老君河養活的，又是些什么人？

他之前認為，將老君河徹底的清理干凈，唯一的阻礙就是靠著清理工程吃飯的那幾個承包公司，以及數千名工人。

這也是他提出這個計劃時，縣里反對他的人的說辭。

此刻他明白了，真正阻礙他這個計劃的，不是該如何安置那幾千名工人，而是隱藏在幕后，真正靠著老君河養活的那一群人。

秦懷民眉頭緊鎖，目光又看到了作文命題上那一篇晦澀難懂的文言文。

“語文卷作文這里的文言文是什么意思？”

聽到秦懷民的疑問，早就坐好了的馬承恩立刻答道：“是講述了一個道理，說要做一件事，一定要搞清楚事情的本質所在，不然的話，貿然動手，就會功虧一簣。”

“功虧一簣……”秦懷民重復了一遍這個詞語。

說的真好啊，隨后注意到顧軒的作文只得了15分，便有些奇怪的問道：“顧軒的作文為什么只得了一半的分數？”

“因為跑題了。”馬承恩說道。

秦懷民差點失聲笑了出來，你們竟然覺得他跑題了？

但很快意識到，恐怕這篇作文，只有包括自己在內的少部分人能看懂，那些老師看不懂，認為顧軒跑題了，也是正常的。

此時秦懷民對于顧軒已經充滿了好奇，為什么他會寫出這么一篇作文，甚至他都懷疑，這篇作文，顧軒是專門寫給自己看的。

但是他怎么能料到，我一定能會看到這篇作文？

不管怎么說，此時秦懷民，通過這篇作文，完全推翻了之前對老君河治理定下的計劃，甚至改變了他對君北縣的認識。

這要完全歸功于顧軒這個高中生，秦懷民有些感嘆。

心里對于顧軒是否作弊的懷疑，已經不知不覺的煙消云散，作文可沒有標準答案，能夠寫出這樣充滿內涵的文章，乃至還能給自己的小姨子寫出那首歌，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是靠作弊獲得的成績。

為了避免別人生疑，秦懷民本想將顧軒的試卷重新放回到文件袋里，讓馬承恩帶回去。

但轉念一想，自己今晚的行為，恐怕瞞不住那些一直關注自己一舉一動的有心人，倘若他們也看到了這篇作文，恐怕會遷怒到顧軒。

于是直接當著馬承恩的面，將顧軒的試卷抽了出來，甚至不避諱的對他說道：“也不瞞你，這個顧軒，是我小姨子給我女兒找的輔導她作文的老師，我就是聽說顧軒這個學生有作弊的嫌疑，所以想看看他的試卷。”

“他重考的試卷，我先留下，到時候給我愛人看一下，她也比較關注這件事。”

馬承恩如夢初醒，終于明白了秦懷民為什么會對自己學校的這次重考如此關注，原來是這方面的原因。

同時也感嘆，顧軒運氣如此之好，竟然被選中輔導秦書記的女兒課業。

但他也沒多少意外，他作為校長，不但關心每次考試全校總成績的排名，也同時關注三大主科成績比較好的學生，而顧軒的語文成績，從高一開始，就一直名列前茅，特別是作文，鮮少有拿不到滿分的時候。

因為這一點，被秦書記看中，再正常不過了。

“秦書記，我向你保證，顧軒的成績絕對沒有問題，也不存在任何作弊的可能。”

秦懷民點點頭，轉而說道：“你們學校也要注意，沒有確鑿的證據，不要隨便懷疑一個學生作弊，太胡鬧了，這有可能毀了他們的一生。”

馬承恩聽得連連點頭，表示回去一定會嚴肅處理這件事情。

秦懷民親自送馬承恩離開，重新回到家中，看到林翎依舊抱著她的吉他，埋頭練習著那首顧軒送給他的曲子。

猶豫了幾秒，秦懷民對自己的小姨子說道：“林翎，你看我們要不要請個阿姨，就比如剛才客人來了，也能有人過來倒杯水。”

吉他聲沒有停，林翎抬頭看一眼秦懷民，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暗示失敗，秦懷民有些無奈的重新回到了書房。

他看了一眼鐘表，已經晚上10點多了，到了正常人該休息的時候了。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睡。

他再次拿出顧軒的那篇作文，又重新讀了一遍后。

拿出鋼筆筆，在作文的最后面，寫了一句話。

“要治河，先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