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甘城光輝游樂園
- 虛構隨筆
- 雪海殤歌
- 2511字
- 2023-06-26 14:56:38
晨陽將溫暖撒向世間,小鳥接受了它,在枝頭啼囀歌唱;樹林接受了它,盎然點亮綠意;人類接受了它,匆匆行走世間。
等等……?
噢,抱歉,我忘記了在鋼鐵林立的城市里,太陽普照的暖意被屋檐和鐵壁吸收,清晨的街頭只有神色匆忙的上班族。
我逆行穿過灰暗的人流,來到一座偏僻的游樂園門口,等待著我的,是一個靚麗而單薄的身影。
“早上好。”她拘謹地提攏腰包,兩副眼皮下是一團漆黑。
“早上好。”我揮著手靠近,“昨晚沒睡好?”
“有點,不過問題不大。”
我買好門票,帶著她走進冷清的游樂園內。
“話說回來,為什么偏偏選工作日來這里,有些設施可能會停運。”
“不會的,作為這里的老顧客,我可以保證。”我的嘴角微微上勾,“你得信任你的導游。”
“鬼才信你。”她翻了一個白眼,自顧自地向前走去,“不過,就算是工作日,園內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我默默跟在身后,不知道怎么去解釋。
“快看,旋轉木馬誒!”她走出一個轉角,突然跳著腳回頭看我。
順著她的手指,我看到一座老式旋轉木馬,彩色的棚頂蒙著一層厚厚的灰。
“要坐么?”
“好啊,說實話,我從沒來游樂園玩過。”她的眼里有星星點點的閃光,“以前只在電影中看過它們。”
工作人員帶著驚訝的神情接待了我們,他可能想象不到,忙碌的周一早晨還會有人光顧游樂園,甚至還是一對年輕人。
“祝游玩愉快!”工作人員露出明媚燦爛的笑容,我卻看到一絲絲抱歉與愧疚。
她已經坐在了木馬上,興奮地向我招手。
“要坐在一起嗎?”我估量了一下木馬背部的大小,應該能搭載兩個成年人。
她倏地臉紅,把頭撇到另一邊,輕輕哼了一聲:“誰要和導游坐一起?做夢。”
她的發尖剛好甩過我的臉頰,在剎那間留下余韻綿長的觸覺。
“隨口一說,別當真。”我選了一個相鄰的空位,爬上那掉漆的馬背。
“……”她嘀嘀咕咕地念叨了一長串。
“什么?”
“沒什么?”她直視正前方,我只能看見她恢復平靜的側臉。
她的表情里藏有一股落寞,也可能是我的錯覺。
旋轉木馬開始轉動,發出咿咿呀呀的響聲,配套的音樂也是老舊的兒歌,可以說充滿時代感,也可以說迂腐俗氣。
時代的產物與品味的特征,究竟是誰先遠離了誰,我說不清楚。
“感覺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她的頭發被微風拂起。
“具體一點呢?”
“比如,住在爺爺家里的那段時間,他經常抱著我唱歌。”
“原來那時候你也有如此嬌小的一面,我的記憶里,你可沒少在山上追著我打。”我故作埋怨,心里卻流過一陣清涼的欣喜。
“那還不是因為你欠打,老是做小動作欺負我!”她轉過頭忿忿地指責我。
“或許是被你打怕了,所以后來直到去外地上高中,我就一直躲著你。”我自嘲著。
我知道,她上小學后搬回了自己父母所在的城市,是她丟下了我。
“是么……那你,可真是膽小……”她的聲音低沉下去,被背景的音樂籠罩。
吱呀的聲音戛然而止,工作人員向我們揮手示意。
“走吧,去下一個地方。”我先走了出去,眼角的余光發現工作人員有些畏畏縮縮。
她經過出口的時候,工作人員遞給她一個傳單。
“今晚有周年慶煙火,歡迎到時候留園欣賞!”他鼓起勇氣,一口氣說了出來。
她小跑著追上我,狠狠地拍了我的肩膀:“我的大導游,周年慶祝這么重要的消息你怎么不說!”
我的鼻子莫名發酸。
“如果我告訴你,這不僅僅是周年慶,也是關停紀念,你會高興么?”
她邁在半空中的腳尖瞬間僵住。
“難怪,難怪空無一人的工作日,每個游樂設施都還有人負責啟動。”她變得異常低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先坐一會吧。”我挑好一處座椅,用紙巾擦去表面的灰塵。
“嗯。”
無人乘坐的摩天輪在遠處輪轉,園里一片靜悄悄。
“你想讓我見證一個樂園的消失,是么?”她終于開了口,“所以昨晚睡前告訴我,今天的計劃是在游樂園玩一整天。”
“是。”
“的確……很有你的風格,不過這個‘玩’對于現在的我來說,恐怕有點承受不起。”
“你還記得陶淵明的那四句詩嗎,我記得那時候我還特地和你聊過。”
“嗯?為什么會提起這個。”她微微發愣。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這是陶淵明對逝去之人的態度。”我用雙手擺了一個圓,框住視線中的摩天輪,“你看這座偌大而凄涼的游樂園,像不像一位將死的老人。”
她稍稍靠攏我,透過我的手圓凝視起孤獨的摩天輪。
“我們的游玩,就是對它最后的紀念,沒必要悲傷,也沒必要感懷,只需要走過它的每一個肢體,目送它的遺體與山川相融。”
我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她的睫毛。
“結束了?”幾分鐘過去,她詫異地看了我一眼。
“什么結束了?”這次輪到我感到疑惑。
她咯咯地笑出聲,順帶踢了一下我的小腿:“按照往常的劇情發展,現在你不應該長篇大論、盡情地批斗我么。”
“你把我想得太壞了,雖然我的話的確沒有說完。”
“好好好,是我的錯。”她捂著嘴偷笑。
“其實,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對工作人員的態度怎么看?”
“態度嘛,挺友善的。”她順了順頭發,調整好坐姿。
“不是,我指的是那種,面對死亡的態度。”我指著附近鬼屋的一位接待員,“他們在這里工作了十多年,這里有他們所熱愛的一切,但此刻他們面容平靜,沒有絲毫掙扎的意愿,似乎已經完全接受閉園離職的現實。”
“那也……挺好的,能夠坦然面對一切,這樣也能有新的開始。”她蕩起雙腿,呆呆地盯著地面。
“那如果,有人不愿服輸,用盡一切辦法為樂園增添活力,試圖挽回游樂園的氣氛與生機,挽回他所有珍貴的回憶,哪怕他自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員工。你怎么看。”
“這是難得的勇氣與堅持,甚至會被有的人評價為,天真而愚蠢。”
“所以你傾向于第二種選擇,即使繁華落幕,也要逆行世間拯救屬于自己的珍寶。”我做出總結。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后者的色彩更美,更……”她不知所措的雙手相扣,“但結果常常是更慘烈更心痛,更多的人也都會選擇接受現實。”
“對,現實的確如此。”
長久的沉默。
“我想起一部動漫,里面也是同樣的情況,但它是‘超越現實’的,所以譜寫了一曲拯救游樂園的夢幻贊歌。”我打開話匣,“而我,作為一名見證者,也終究沒有對樂園施出過有意義的援手,我也只是一個可悲的現實人。”
她輕輕按住我的肩膀,欲言又止。
“走吧,讓我們去每個角落看一看,為它畫上最后的句號。”她縮回手掌,站起來做出邀請的手勢。
“好。”我回應了她的邀請。
“對了,”走在前面的她突然回頭,“你說的那部動漫,里面的游樂園叫什么名字?”
“甘城光輝游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