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哈……你跑什么哇?!彼龤獯跤醯負沃ドw。
“煙火快開始了?!蔽液凸ぷ魅藛T交談,他替我們打開了上摩天輪的門。
“請——”我做出紳士般的邀約動作,示意她先入座。
她既生氣又驚喜地瞪了我一眼,乖乖地坐了進去。
“不是還有一分鐘,這么著急干嘛。”她還在喘氣,雖然我只跑了不到百米的距離。
“很快你就會知道。”我神秘一笑。
艙室逐漸抬升,她托腮看向窗外,那里是城市上方的靜穆夜空。
“這就是和樂園最后的告別了?!彼錾衲剜⑷醯墓饩€照不透她側臉的暗影,看不清是悲傷還是失落。
“所以你今天玩得開心么?!?
“開心,也……不開心。抱歉,我實在做不到灑脫地道別。”
“挺好的?!蔽乙餐腥b望,和她一同形成鏡面對稱。
“真少見,你這時候應該早已化身導師開導我了?!彼沉宋乙谎?,看見我模仿她的姿態,身體一抖差點笑出聲。
“沒什么好說的,這就是最真實的狀態?!?
“是么……”
艙室來到摩天樓的最頂端,十幾束煙花從游樂園的不同角落釋放,在四周的天幕綻開彩色的流光。
“好看嗎?”我悄悄用余光凝視她的眼眸。
煙花點亮她的瞳孔,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嗯……”初放的高潮結束,她端正坐好,“原來如此,你急著帶我過來,是因為你算準了到達頂端的時間?!?
我不置可否。
“輪到我提問了,請問這位先生,您認為浪漫到底是什么?”她眨了眨眼睛,睫毛在光幕中自然靈動。
“浪漫?我只知道這和現在的我毫不沾邊。”我否認地聳聳肩。
“把精心設計的美好與驚喜贈予他人,是不是浪漫?”
“我沒理由說不是?!?
“那你剛剛所做的計算,不就是非常的romantic!”她興奮地坐立小跳,像是因為駁倒我而感到得意。
我敢肯定,如果這是一個空頂的坐艙,她多半會從摩天輪上跳下去。
“可是,我一直都是一個無聊且‘惡毒’的人,除了不停刁難你揭露你的傷疤,很少有所謂的浪漫行徑?!?
“我明白了。”她神情突然低落,眼神里帶著一絲思索。
“說來聽聽?”
“其實你和我的困境一樣。你如此貶低自己,是因為大眾的喜好評價,影響了你的自我認知?!彼J真地看著我,似乎想要牢牢抓住我的視線,“你覺得自己是無聊的人,僅僅是因為你的一舉一動讓他們不感興趣,你就由此得出了結論?!?
“可是,我想說的是,你在我眼中,就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人?!彼o咬嘴唇,等待著我的回答。
“是么,呵呵……”我倉促地發出訕笑,手指在暗處微微發抖,“那如果我告訴你,自從高中再次遇見你之后,這是我面對你刻意戴上的假面,蒙騙了你接近十年,你覺得有趣的只是一副面具,你又作何感想?”
“假面?”她不相信地反問.
“是的,我喜歡你,但是是曾經的你,那個存于我稚嫩記憶中的幻影?!蔽业穆暰€有一點激動,又盡力壓制了下去,“我特意考到你的城市,但在高中的教室里,我看見的是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
“然后,我也戴上了新的面具,或許是在不甘地賭氣,也或許是小孩式的報復?!?
她在我一聲聲的陳述中頹軟下去,雙手無力地籠住臉頰。
“對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我一直以為……你也長大了?!彼吐晣肃?,喉嚨里像是堵上了一塊石頭。
煙花綻放如火,也如寂寞。
“不過這么多年后再看,我多少有些弄巧成拙。”我開始自嘲。
“你是想說,你也回不去了么?!彼龔堥_手指,通過指間的縫隙觀察我。
“后面發生了很多很多事,一切都塵埃落定,我體內流淌著的血液,就算我再厭惡,也可能定型難改了?!?
“那我們豈不是,都戴上了永遠摘不下的假面?”
“還記得昨天我說過的話么?如果‘我’是那個能給予你改變的要素,為什么不試著暫時地活在一個只有‘我’的世界,試著去改變些什么呢?”
她倏地臉紅,忍不住拍了一下我的大腿:“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但你這么說,真的很容易讓人誤會誒。”
“誤會成什么?”
“比如,讓我嫁給你之類的……”她的臉紅透了,越說頭埋得越深。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她這么直白地說出來,我多少還是有些受驚。
“如果我真的能厘清感情的話,我并不介意,只是……”
“只是什么?”她又迅速抬頭。
“我和這游樂園一樣,是一個沉迷過去、守在過去,而不愿做出改變的人,我活在兒時的幻夢中,一直都不愿醒來。”
“這……不是自相矛盾么?你已經改變了很多,你不再是那個光腳繞著山廟跑圈的野男孩,你拋棄了過去?!彼@番話,不知是真誠的發問,還是意圖說服我。
“你聽說過‘二律背反’的概念嗎?”我跳開話題。
“康德哲學里的名詞,好像指的是先驗主義所存在的矛盾,不知道在哪看過,但又記不太清楚了。”
“延伸一下,我可以用它總結這樣一種現象:‘兩件事互為對立矛盾,卻又同時正確或同時錯誤’?!?
我接著說下去:“人便是二律背反的集中體現,就像《月亮與六便士》里的主人公,他既正常又瘋狂,既懷著高貴而純粹的逐月之心,又在瑣碎的日常中背棄了妻子、背棄了伯樂、背棄了情人。”
“主動遠離過去又懷戀過去,這就是你為自己做出的解釋么?”她回到原來的話題。
“或許吧?!?
“我不信?!彼蝗还淖銡鈩?。
“……為什么?”
她看向窗外即將落幕的煙花,瞳孔里再度閃爍出星辰般的光芒。
“因為這場煙花,是你現在給予我的饋贈?!彼x開我對面的座位,靠著我身邊坐下。
“答應我一件事,好嗎?”她仰望著我。
“嗯?!?
“接下來,不要推開我?!?
她的指尖從側腰上滑,攬住了我的肩膀。
五彩繽紛的流光落幕,在摩天輪某處陰暗的艙室內,只剩下我和她緊緊相擁的呼吸聲。
沉重而急促,興奮而平穩,像極了二律背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