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老電燈突然亮了，眾人愣了一瞬。

村長趁機拉開賈淑芬說：“安靜！都好好說話。老姚，你也是。他們和桃子躲貓貓，是給大人說過的。現在人都找不到了，來問一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桃子，你們晚上去哪兒耍的？”

姚志信只覺得冤枉，明明他才是被欺負的那個，倒成了他不對。他氣呼呼地答：“廟里。”

“神女廟？”

“嗯。”

“你一個人回來的？”

“他們把我一個人關在廟里，說如果我被妖怪抓走，傳說就是真的。我出來他們都不在了，憑啥子怪我。”

村民們又一擁而出找孩子。

賈淑芬瞪了姚志信幾秒，才跨出門去。

爺爺再次哄姚志信睡下。姚志信前一刻還生氣來著，后一刻卻不知怎的，又睡著了。

云華村以前在高高的山頂上，直到三峽建成，所在的山峰才變成了半山腰。

現下，神女廟旁邊就是長江，水流洶涌。那懸崖形成的回水彎里有暗流，淹過人，連尸體都沒找到。要真是幾個孩子掉到長江里去了，恐怕兇多吉少。

人們打著手電下山，沿途尋找。孩子們的名字在峽谷間回蕩，電筒光從果樹間穿向天空，皎白的月光也淡了。

廟門口，斷得刀割一樣的草繩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老姚也急匆匆走下山來幫忙找人，認出兩片格子布和一塊黃色布料，是姚志信穿的衣服。

廟里的草葉還在往下掉，似乎有什么東西剛剛離開。草葉已經比姚志信離開的時候，又短上了一截。眾人心中一跳，有人動了刀，但是現場沒有血跡，還有六個孩子去哪了？

夏淑芬咬定是姚志信搗鬼，又和老姚爭了起來。

村長勸，找孩子要緊，要吵也要等找到人之后再說。況且，姚志信一個孩子，怎么可能把大大小小六個孩子全給欺負了呢。后山直通原始森林，山上也還沒仔仔細細地找過。山這么大，說不準是孩子們迷了路。

上山確實有很多小路，是種地時候走的，但每條都通往村子，閉著眼都不可能走丟。

人們又分了幾隊，從不同的小路上山。夏天草木繁盛，多有蛇蟲鼠蟻。大家順手撿了棍子打草，又氣喘吁吁往上爬，走幾步便停下，一邊用電筒掃樹林和田野，一邊呼喊孩子們的名字。這樣磨磨蹭蹭上了山，也沒找到一個孩子的蹤跡。

凌晨四點，大家陸陸續續聚集到姚家院子。

找不到人，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姚志信身上。

老姚早有預料，把門鎖了，端了幾把凳子擺在院子里，拿了掃帚杵在門口。

老姚說，姚志信被關在廟里也受了驚嚇，還在發燒，要問姚志信，也要等著天亮。他可以跟著大家出去找人，但不準任何人打擾姚志信的休息。

賈淑芬沖上去要和老姚干架，村長最終報了警。

警察從巫山縣城來，要兩個多小時。

村長讓人送了吃食來，讓大家果腹。

蚊香嗆得人流淚，蚊子一直在身邊打轉。每個人眼眶下都掛著黑眼圈，卻不敢離開。

有人想起神女廟的傳說。

神女廟以前是三進的大廟，后來被火燒過。傳說從那時起，廟里就不對勁了，經常丟孩子。后來，村里來了道士，不僅在山頂修了戲臺，還重建了神女廟，這才鎮住了邪祟。所以村里才傳說，神女廟里有抓孩子的妖怪。如今的神女廟只有兩間瓦屋，每年雨季時也無人祭拜，徹底破敗了。現下出了事，大家又覺得，這里離神農架近，傳說中力大無窮的神仙，也許是山里的野人和野獸。

傳說不足信，大家折騰一晚上，身心俱疲，都只當做閑話聽。

賈淑芬一直在抱怨村長袒護姚家。

云華村是清末逃亡來的村子，村里有二十幾個姓氏。姚家會木匠手藝，在村里地位特殊。村里有一半的房子都是姚家給上的梁，多少有點情分。賈淑芬的話無人附和。

村長說，終歸，還是村里年輕人太少造成的。爺爺奶奶與孫兒孫女隔了輩分，管嚴了怕兒女抱怨，管松了怕孩子反感。結果，孩子們缺乏對危險的認知，說白了就是缺人管。每到暑假，是孩子發生安全事故的高發期，摔斷胳膊腿啦，被開水燙了呀，爬樹下河，溺水等等。

沒人知道，神女廟的黑影正一次次地向正門，向后門，向房頂，向窗欞……向每一個可能出廟的地方橫沖直撞，一次次被彈回供桌上。他急迫地想要出廟，凌冽的氣息削短了本來不長的草。廟里草葉橫飛，陳年老灰被風壘到各個角落。臨到天亮，黑影總算耗盡了力氣，再次化作人形。

“你在哪？”黑影仰望山頂，耳朵微動，將這些話都聽了去。他沒聽見他熟悉的聲音，倒聽見一道警笛由遠及近，只能化作一道煙氣消失在供桌上。

警車出現在劃破天空的第一縷陽光里，村民們都跑來看熱鬧。

四個警察聽了描述，沒著急下定論，而是決定找姚志信了解情況。

姚志信咕嘟嘟灌下爺爺遞來的豆漿，捧著搪瓷杯說：“沒別人，只有丁子星在。他就是個慫包。如果廟里有別人，他只會裝乖，絕對不敢把我關了。”

賈淑芬扯起嗓門吼道：“怪不得你媽不要你，就你這種撒謊的娃兒生下來還不如淹死。”

爺爺脫鞋丟了過去，黑色拖鞋砸中了賈淑芬的后腦勺。

爺爺一只腳光腳踩在水泥地上，氣道：“你也是個當媽的人，不曉得給后輩積點口德！”

村長氣得跺腳，罵：“仙人板板些，啥時候了還吵架，把力氣留著找娃娃去嘛。”

姚志信胸膛起伏，對丁子星的恨意又深了一層。

賈淑芬說找不到丁子星，就和姚家沒完。姚志信倒是覺得，從現在開始，他就算和丁家結下死仇了。他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只是不知道那妖怪說話算不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