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霧氣已經罩住了神女廟，長江上如同蓋著一層白紗。下雨會淋濕木頭，爺爺還沒起床，姚志信催楚夢之快收拾東西。

楚夢之只看了一眼木頭，木頭便一一成排，飛到堂屋里。桌子也跟長了腿似的，載著釘錘自動往里飄。

姚志信趁楚夢之分神悄悄溜走，跑得快，到了宋家門口氣喘吁吁的。

宋家是三間土屋子，和姚家的風格差不多。曾經的茅草被換做青瓦，上面長了瓦草。宋家的房子矮，看起來更破一些。門口掛著幾串干枯的艾草，木門也已經黑了，黃黃褐褐，紅色春聯格外醒目。

姚志信拍門，好一會兒，耳朵有點背的宋奶奶才開了門。

宋奶奶頭發花白，眼睛不太好。陽光還沒被云完全遮住，依舊泛著光。宋奶奶瞇著眼，姚志信依舊能看見她黑色瞳孔上的白膜。

姚志信說：“宋奶奶，我來看你?！?

宋奶奶看了他幾秒，恍然大悟道：“哦，小桃子啊，進來坐。”

姚志信裝乖，扶著宋奶奶在街沿上坐下。

宋奶奶眼無焦距地問：“咋啦，阿毛又回來了？”

姚志信說沒有，但宋奶奶知道，他找來一定是有事的。他嘿嘿一笑，又想了想丁子星的招數，先夸宋奶奶英明，才說打聽一個人。

“誰??？”宋奶奶笑，“你個小滑頭在村里到處跑，村里還有你不認識的人？”

姚志信睜大眼問：“你聽過一個叫宋瑤的女人嗎？”

宋奶奶一臉茫然地反問：“是誰？”

“你家的人?！?

宋奶奶愣了愣，笑道：“誰告訴你的，我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

“真沒？”

“你今天咋這么奇怪，出事了？”

姚志信眼珠一轉，又問：“活人沒有，死人呢？”

老人聊到死人都很忌憚。宋奶奶臉色微變，訓道：“你一個大活人，管死人的事干嘛。你應該專心讀書，考大學，別和宋阿毛一樣游手好閑。宋阿毛好歹有爸媽護著，你呢。你爺爺老了，如果你不爭氣，你爺爺怎么辦。”

姚志信不甘心地問：“宋奶奶，你就告訴我，宋瑤是不是死了？”

宋奶奶沒好氣地說：“虧你爺爺還護著你，我看你也是個小沒良心的白眼狼。你爺爺白養你了。”

姚志信從來都是被人訓的。在學校被老師訓，在家被爺爺訓，在村里被丁子星等孩子訓，現在還多了個楚夢之，也來時不時地訓。姚志信早都被訓皮了，一想到打聽不到宋瑤的下落，轉身就跑。

宋奶奶聽見腳步聲，在后面喊：“你慢點，著急忙慌像啥樣子?！?

姚志信已經出了宋家院子，也就懶得回應了。

回家的路上，霧氣漸濃，快走到家的時候，已經看不清三米之外。水汽涼絲絲撲在臉上，他一想沒得了好消息，回家又在屋子里和爺爺、楚夢之大眼瞪小眼，也太無趣。

可是能去哪呢？

沒有朋友，甚至連歡迎他的大人也沒有，只能回家。

他自言自語：“姚志信，你咋那么挫嘞，都沒人喜歡你?！?

他郁悶了一會兒，轉念一想，別人都不喜歡他也無所謂，他有楚夢之啊。

哪怕楚夢之也嫌棄他，他依舊是楚夢之的主人。

主仆一場，他為楚夢之，也就是為他自己。

他想，楚夢之眼下最想做兩件事，一是找到宋瑤，二是靠川江號子恢復力量。

找不到宋瑤，只能去村長家弄消息了。

明天要開會，今天自然要做準備，村干部們都在村長家。在屋內，已經看不到屋外的動靜，姚志信蹲在門口放心大膽地偷聽。

村主任覺得，搭戲臺太冒失了。村里本來就沒有錢，雖然老姚自愿修戲臺，但是一修戲臺，就不能接活兒了。難道就真的不給一點點錢？

還有，這文化振興的愿望是好的，但是云華村平時本來就沒多少人能來，演了就一定有人來嗎？萬一沒有，那還成了十里八村的笑柄。

即便有效，游客來了之后住哪，是不是還要大興土木？地呢，山村耕地有限，廢屋倒是有一大堆。而且，村里農家樂只有一戶，也不算讓所有人都受益。

村長說，致富的路子非走不可。這好不容易脫貧了，不能干等著。提出演川江號子，其實是他和駐村書記商議過的。駐村書記是企業派來的，有宣傳方面的經驗可以用上，這點不用愁。

演出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增加收入。本就有過民宿的老板來考察，對村里的地理位置很滿意。如果演出能出彩，才有談招商引資的配套條件，才能讓村民享受到更多利益。

村長身兼村支書，帶領村民脫貧致富，很有功勞。但村民們的荷包剛鼓起來，誰也不清楚下一步怎么走，乍聽得來了發財致富的主意，心里沒底。

村干部們雖然沒直接否認，卻也沒立即同意，都說等大家伙的意見。

眼見村干部們商量完要走，姚志信趕緊跑出院子。

他躲在樹干后面，借助霧氣掩住身形，聽得兩個干部從面前路過，還說村長心血來潮。

他們不敢擋了別人的發財路，卻也不愿意事情失敗背黑鍋。畢竟，要是失敗了，就會有很多說法。說他們和民宿老板串通，拿了回扣?；蛘哒f他們好高騖遠，拿集體的錢中飽私囊。

他們都是村里土生土長的，顧及名聲，誰也不想被人吐口水。反正，都脫貧了，還窮折騰什么，完全是費力不討好嘛。

姚志信有些擔心川江號子表演不成。

但他又想，村主任沒村長官大，只要村長同意，爺爺也同意，這號子還是能唱起來的。

他喜滋滋順著大路往家走，剛踏進院子，正好撞見爺爺從屋里出來。

爺爺說：“作業不做，又跑出去了，先做作業再耍?！?

姚志信跨進門里，狡辯：“天都看不見了，傷眼睛?！?

爺爺坐在板凳上，又說：“不讀書，不好找工作，看你以后啷個辦，去街上當叫花子?！?

姚志信坐在爺爺身邊，不以為然道：“人家當主播都賺得多，你都落伍了。”

爺爺用扇子拍了他的腦袋，說：“想上電視，你也沒那命，就踏踏實實的?！?

姚志信不想和爺爺拌嘴，嘀嘀咕咕道：“不上電視，上手機就行了?！?

爺爺沒聽見這句，不然又有話說。

賣家要不上漆的原木，楚夢之已經把榫頭處理光滑，就等著上門安裝。爺爺和買家約好后天交貨，讓楚夢之按照編號分門別類打包，用薄膜裹好。只是，要送貨，就要找車。

這次的家具需得找小貨車裝。村里唯一的小貨車是村長的，可村長明天上午要開會，下午要去縣城找人，后天沒空。

爺爺又犯愁：“哦，這樣啊?！?

巫山縣城到云華村最快也要兩個小時，從縣城找車來拉，又要給錢。爺爺和買家商量好送貨上門的時候，光想著方便客戶，卻沒把自己的難處放在眼里。村長分明已經拒絕了，但爺爺不掛電話，也是因為不好意思。

姚志信著急湊到爺爺的磚頭電話邊，大聲說：“村長叔叔，你能幫忙找個車嗎？”

村長當然樂意。

可爺爺急道：“不是，你別聽那小子胡說，我有辦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