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回到汗帳時,劉愛塔已經等著了。
劉愛塔,漢名劉興祚,原本是開原的儒生,因為未入學就妄穿襕衫招搖過市,開原兵備道知道之后揚言要鞭笞他,劉愛塔一氣之下就逃到建州投奔了努爾哈赤,這些年積功累進之下已經當到副總兵的高位。
劉愛塔在后金的所有漢官中屬于三號人物。
排位在劉愛塔之前的只有佟養性、李永芳。
李永芳的排位原本在佟養性之前,但是這次撫順漢軍被滅了倆牛錄,再加上沒能保住遼兵炮隊及十二門紅夷大炮,所以降成了副總兵。
這一來,佟養性就成了漢官中的頭號人物。
“大汗!”劉愛塔啪啪甩袖,單手叉地打千。
“免禮。”努爾哈赤雙手虛虛一扶,又問道,“找我何事?”
劉愛塔站起身,一臉嚴肅的說道:“奴才斗膽請問大汗,此次發兵遼東是否為了奪取遼河平原之千里沃野,以奠定我大金國之萬年基業?”
努爾哈赤笑道:“愛塔你是讀書人,確實比武夫有見識。”
沒有否認,就是承認,七大恨報父仇什么的其實全都是托詞。
屁的父仇,努爾哈赤對他父親塔克世只有怨恨,哪來的父子情深?
劉愛塔又說道:“為了我大金國之萬年基業計,奴才有一言不吐不快。”
努爾哈赤一屁股坐回到汗帳中擺的虎皮大椅上,抬手說:“愛塔你說。”
劉愛塔肅然道:“請大汗立刻收回誠命,停止對遼陽的屠戮,給城內的幾十萬遼民一條活路,也為我大金國保留住最為寶貴的人力。”
努爾哈赤臉色冷下來:“你認為不該屠城?”
“奴才以為不該屠城。”劉愛塔鄭重的說,“屠城之弊遠甚于所得之利。”
努爾哈赤摩挲了幾下扶手上的虎毛,說道:“達爾漢侍衛,立刻召撫順額駙,施吾里額駙還有何和禮他們來汗帳。”
“嗻。”扈爾漢當即派護軍去請李永芳等人。
很快,李永芳、佟養性、安費揚古、何和禮四人來到汗帳,加上一個扈爾漢,后金五大臣已經到場了三個,其余兩人一個已死,另一個留守赫圖阿拉,所以在場的這六個官員就已經是努爾哈赤的整個智囊團。
至于說范文程,努爾哈赤現在根本不認識他。
盡管,剛才佟噶桿已經暗戳戳的舉薦過一次。
但是努爾哈赤絲毫沒把這個窮酸秀才放眼里。
努爾哈赤眼神緩緩掃過,分列左右兩班的安費揚古等六人便立刻挺直了身板。
“愛塔剛才跟我說不該在遼陽屠城,我覺得這事不是小事,所以召你們前來,就是想聽聽你們有什么見解?遼陽究竟該不該屠?”
汗帳里有著片刻的寂靜,然后是安費揚古率先打破了沉默。
“大汗,奴才以為遼陽城非屠不可。”安費揚古板著臉說道,“先不說女真人的規矩是頑抗必須屠城,只說遼河平原這千里沃野萬頃良田,此時盡皆操之于遼東尼堪之手,若是不屠盡這些尼堪,這萬頃良田如何能入我女真人之手?”
“非也。”劉愛塔反駁道,“奪田就只管奪田,何必非要殺人?留著這些遼民給女真人當奴才不好嗎?我女真勇士擅騎射圍獵而不擅耕作,留著這些遼民正好替主子種地,如此既可以盡收其田又可以令我女真勇士免去種地之勞苦,何樂而不為呢?”
“這僅只是你的一廂情愿。”何和禮加入論戰,“遼東的這些尼堪頑固又兇悍,想讓他們心甘情愿的成為女真人的包衣,不可能!絕無可能!”
“沒錯。”扈爾漢也附和道,“非屠城不足以震懾尼堪。”
扈爾漢到今天還清楚的記得,當初攻破開原城之后看到的景象。
聽說大金兵已經進城,開原城中的尼堪那是爭相自殺,那家伙,真是家家戶戶的房梁上都掛滿了人,還有房前屋后的樹木上也同樣掛滿了上吊自殺的尼堪。
這些尼堪寧可上吊自殺也絕不當女真人的包衣奴才,留之何益?
留著他們煽動甚至于武裝起底層的上百萬尼堪,跟大金兵血戰到底?
到了這,就知道三個女真官員的意見基本一致,都認為屠城非常有必要。
何和禮又加了一番誅心之言:“只要女真人從遼東尼堪的手中奪了這萬頃良田,還怕沒人種地打糧?關內有幾千萬尼堪,便是朝鮮也有幾百萬丁口,我大金國發兵朝鮮或者關內擄來幾十萬人,不就有包衣種地了?”
“總之,女真人就是要殺人奪田產。”
“尤其是遼陽城內的富商大戶,斷不能留。”
“除了掠奪田產,還要通過屠城打斷尼堪的脊梁。”
“要讓遼東的尼堪跪倒在大金兵的屠刀下,狗一般搖尾乞憐。”
“沒錯,就應該讓尼堪像狗一般搖尾乞憐。”扈爾漢和安費揚古大聲喝彩。
劉愛塔一張嘴說不過三個人,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李永芳還有佟養性他們倆,指望著這兩個漢人額駙能支持他的意見。
然而李永芳、佟養性兩人卻跟木偶似的。
從始至終兩人都沒說一句話,三緘其口。
劉愛塔無奈,只能悶悶的說:“無論如何遼東之漢民總數不下于兩百萬口,若逼之太甚則必然群起反噬,我大金兵縱然能并吞遼東,也必然損失慘重,若能善待彼輩,則必然誠心歸降,各衛所亦能傳檄而定,還望大汗明察。”
“傳檄而定?”努爾哈赤聞言有些意動。
……
秦輔明、馬祥福、童威、徐二狗幾個吃飽喝足之后,也陸續來到徐鋒身邊,脫得赤條條的爬進七石缸中泡澡。
院子里的幾口七石缸很快占滿。
“將軍,這真是神仙般的日子。”馬祥福將身子整個浸入溫水中,嘆息道,“援遼以來就沒有吃過這樣的好飯,之前在遼陽,不要說是豬羊牛肉,連豬毛也吃不著半根,每天除了麥飯就是麥飯,而且是不去麩的麥飯。”
秦輔明也喟然說:“將軍,我們川兵苦啊。”
徐鋒心下暗忖道,另一條世界線還有一支川軍比你們更苦十倍。
徐二狗往身上掬了捧熱水,一臉神往的說:“要是有個女人侍浴就更好了,哪怕是建虜的女人也行,那才是神仙日子。”
秦輔明、馬祥福還有童威便拿眼睛看徐鋒。
其實不光徐二狗,很多官兵都有這個想法,都覺得建虜女人其實不用殺掉,完全可以帶在軍中給弟兄們快活。
徐鋒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其實徐鋒也知道,奸淫在古代根本不算啥。
凡戰爭,往往都伴隨著奸淫擄掠甚至屠城,這些都是常規操作,不光是蠻族入侵中原王朝時這么干,中原王朝打擊蠻族之時也這么干。
明初大將藍玉就把北元的后妃睡了一個遍。
藍玉如此,他麾下的驕兵悍將就可想而知。
但是徐鋒更清楚,有些毛病是絕對不能慣的。
藍玉慣著他手下的那些義子,任由他們亂來,最終失去了控制,給他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被老朱剝皮塞草做成了標本。
毛文龍慣著他那些養子養孫,最終導致這些養子養孫縱兵搶掠。
孫承宗、袁崇煥慣著遼西的將門或者說軍頭,最終尾大不掉變成了黑洞,到最后把整個大明的賦稅吞噬殆盡。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毛病都是一點一點慣出來的。
所以,奸淫這個口子不能開!
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就剎不住了。
浙營早晚有一天也會成為東江鎮、關寧軍那樣的驕兵,童威、秦輔明、馬祥福還有徐二狗他們也會成為有奶便是娘,無奶反他娘的悍將,到時候就連他這個軍頭,也得照顧這些悍將的利益,再不敢輕易言戰。
徐鋒想要的不是這樣的軍隊。
徐鋒想要的軍隊縱然不能與人民子弟兵相比,至少也要做到令行禁止,而不是讓這些驕兵悍將反過來脅持了他這個主將。
所以,殺建虜可以,奸淫就不行。
所以,吃點喝點行,奢靡享受就絕對不允許。
當下徐鋒沉聲說道:“從今天開始,浙營增加兩條禁令。”
“啊?”徐二狗幾個頓時面面相覷,好端端的加什么禁令?
頓了頓,徐鋒又說:“凡我浙營官兵,奸淫者一律處閹刑。”
徐二狗聞言不由得打個冷顫,雙手下意識捂住兩腿間那話兒。
秦輔明、馬祥福還有童威他們三個瞬間也絕了找建虜女人的念想。
相處時間雖然不長,但是他們知道徐鋒并不是說著玩,而是認真的。
誰要是敢觸犯禁令,徐鋒是真敢對他處以閹刑,所以還是趁早斷了念想。
再一頓,徐鋒又說:“凡繳獲,不論金銀珠寶還是牲口財貨,一律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