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周,這筆勢仔細看去,竟與府中令郎有幾分相似。”梅翰林接過書畫冊子,忖度了片刻,竟是笑著說道。
“若非梅兄提醒,只是看著眼熟,如今想來真真和那日存周送來《本愿經(jīng)》刻出來的一般兒。”
賈政原本心中存疑,聽見梅翰林,楊侍郎,慶國公幾人都嘖嘖稱奇,便亦納罕不已。
說著賈政便接過書冊兒,總訂了一十二幅。
但見那字帖兒內(nèi)措置得宜,疏密有致,筆勢鸞飄鳳泊,宛若蛟龍,卻是玟兒的風格。
再細看去,只見手中紙張竟和那日賞賈玟的宮制宣紙一般無二,頓時心中五味雜陳,赫然長嘆,向椅子上坐了,臉色陰沉。
“存周,這是作何?”屋中幾人見賈政看了帖兒,竟似丟魂落魄一般,便開口問道。
“讓諸位見笑,此幅字帖兒怕不是我家那孽畜寫來。”
聽到賈政如此說道,幾位舊友卻是面面相覷道,片刻后打趣道,“若是別人這般說也便罷了,我等可是知道你府上功名弈世,沒想今日竟也開起了傭書受直的玩笑了。”
“只是我家那無知的業(yè)障,才學了幾日字,竟也出來賣弄,讓諸位取笑,竟連我也要羞死了。”只見賈政面露羞愧之色,憤然說道。
眾人見賈政這番模樣,也不便再揶揄,自是開慰,“不怕存周心惱,如今令郎能多大,此或是心性未定,少不更事的荒唐罷了。”
“更想來世上讀書人何止萬千,便是筆跡相似者便不知凡幾,且又無落款,怕不是別人寫了,存周便誤認了令郎的帖兒。”
“罷了,罷了,若真是那該死的畜牲,丟了祖宗的顏面,真該打死。”賈政一聲嗟嘆,頓時沒了興致。
榮國府!
話說這林黛玉想起當日賈玟贈畫之情,便取了兩本自家中帶來的古籍善本以表謝意。
趁著午后,閑來無事,攜著丫鬟雪雁穿夾道,自李紈窗下過,遂越西花墻,出了西角門。
可巧遇到從鳳姐處出來的迎春,探春幾人,得知黛玉主仆二人去找賈玟,一眾合計也便跟著,朝西小院而去。
幾人西行不到半盞茶的便到了周姨娘的住處。
“姑娘們怎的來了。”幾人走至堂屋,坐在門檻上坐著針繡的雪梅,見林黛玉來了,連忙放下手里的活兒,引著幾人進了屋中。
黛玉,迎春幾人進屋之后,只見屋中闊朗,不似寶玉處奢華,一色玩器竟然全無,只有窗下一張書案,上擺文房四寶,筆海如林。后有書架陳列,上面磊著滿滿的書。
“三哥哥去了哪里?”見賈玟不在房中,林黛玉一行打量著四周,開口問道。
探春最喜揮毫染墨,昔日不知賈玟便罷,如今既然見的其書法天成,隱約有大家風骨,怎能不喜,便先取了桌案上字帖文章細細端詳。
“姑娘來的竟不是時候,三爺兒剛出了門去,怕也不知什么時回來。”
雪梅讓著幾人坐下后連忙斟茶,又喚來院中得一婆子,開口說道,“你且看看三爺兒是否去了老太太處,若在便說姑娘們都在屋中等著那。”
那婆子雖然領(lǐng)了命,但卻鵝行鴨步,少不得胡亂應付了。
“三哥哥怎得寫在黃紙上?”探春看著字帖下黃紙摞列,竟有半尺厚,帶著三分吃驚,七分疑惑得開口問道。
“前幾日夏荷去二奶奶處替三爺兒領(lǐng)這些東西,那成想竟一時少了,便只好拿些黃紙回來暫且用著。”雪梅開口笑道,“哪怕上次姑娘送來些好紙,三爺兒卻也舍不得。總是說些克勤克儉的糊涂話啊。便是吃飯時候,也時常念叨著什么粥什么飯,來不易得。”
“是不是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黛玉笑道,但心里卻是驚奇,“沒想到他竟于我家一般。”
讓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養(yǎng)身,云飯后務(wù)待飯粒咽盡,不費一絲一縷。只是如今到了賈府,諸事不似家中規(guī)矩,但也不得不隨這邊。
“只知三哥哥寫的一首好字,沒想到作詩填詞亦是不俗。”探春看著手中帖兒竟是一首新詞,送于幾人眼前共賞,只見那上填了《畫堂春》。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便是這兩句,幾人讀了忍不住嘆道,如此才思,怕寶玉也是不如多矣。
待到讀去余下幾句,“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只見那林黛玉心中似有所觸,益發(fā)癡醉,細嚼其中滋味,便是那句“一生一代一雙人”,忖度下來,不覺心痛神癡,眼中竟又落下淚來。
“這還有一首。”探春將帖兒放下,只見書案一側(cè)角落之中得紙箋,竟也有一首新詞。
“乙丑歲赴金陵一載有余,聞窗外風聲不斷,忽念舊事,予有舊作長相思。今定之。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guān)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xiāng)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幾人讀罷,不由又驚又嘆。便是林黛玉也自慚形穢,開口贊道,“此乃傳世詩詞,若是流于外人可見,必可名動一時,留名于千古,未曾想到三哥哥卻有八斗之才,我等卻是燕雀不識鯤鵬之翼。”
“幾位姐姐妹妹竟曾得空一起來了。”
就在幾人神思于詞話之時,只見賈玟從門外而來,一眼看去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皎如松翠,溫潤如玉,倒是神仙一般人物。
“若是不來,怕是見不得這千古詩詞了。”探春拿起方才那首《長相思》,開口說道,“沒想到三哥哥竟是藏拙。”
賈玟看著探春手里的紙箋,記起數(shù)月之前,身在金陵時想起前生往事,便隨手寫下了納蘭性德的這首《長相思》,沒想到今個兒竟被探春看見。
“只不過一時興起所作,妹妹若是喜歡,便拿去頑吧。”
聽見賈玟欲要所贈,探春自是喜歡不得,笑著打趣道,“今個兒我可就拿去了。”
“拿去便是,你我同胞兄妹,何曾疏遠了,只是別胡亂扔了或者糟踐了就是。”自是答應了,賈玟素不是小氣之人,便開口說道。
一側(cè)的黛玉見賈玟探春二人情誼,忽想起自己于賈府內(nèi)煢煢獨立,形影相吊,心中更不是滋味。
賈政方回府,未等換了衣服,對著身邊得小廝大喝道,“快拿賈玟來,取了大棍,索子。”
府中清客下人雖不知為了何時,但看著賈政這個形景,一個個都是啖指咬舌,連忙退出,唯有賈政得小廝慌了去里面喊人去了。
“三爺兒,外面老爺喚你。門外小子們等著那。”賈玟正和黛玉,探春幾人閑聊之時,只見門外丫鬟進屋喊道。
聽見老爺要喚賈玟過去,屋中幾位姑娘又驚又奇,怕是有什么岔子。
而唯有賈玟一臉平靜,似有料到一般。
“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
此去便是一場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