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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學術研究狀況及問題分析

一、問題形成與民國時期各類文獻

(一)問題的產生與民國知識界研究發軔

袁世凱稱帝前后,國中政局愈加混亂。社會各界,特別是李大釗、孫中山等人率先使用軍閥概念,批判勢力高漲的北方軍人實力派。持續到20年代,軍閥概念不僅獲得了學界的關注與研究,也獲得了社會層面的廣泛運用。按林霨的描述,“到192 6年,軍閥一詞已經很普遍,足以引起出版物中對其含義,以及其中所蘊含的對于中國軍事政治環境應當如何理解的討論”。(1)于是,“軍閥”現象的存在與表述,以及社會軍政關系研究諸多問題,已經成為當時政、學及媒體各界所關注的基本問題。

據筆者長期追溯,用于批判意義的漢字“軍閥”概念,經過“民六年”轉義,脫離古語軍功之義,轉而包涵濃烈的政治批判語境。對其含義以及相關之軍政關系研究的展開,跨越政治、軍事、文化、歷史等多個領域,需要依據多學科視角進行綜合梳理。其進程迄今大體經歷了四個時期。第一時期,為北京政府時期,即1912年至1928年,包含了較為完整的軍閥概念的輸入、詮釋與應用過程,亦是軍閥話語形成及其開放式研究時期;第二時期,大陸內外戰時期,自1928年至1949年,是在政黨史觀、革命史觀支配之下軍閥話語的運用與政治定型時期;第三時期,兩岸對峙時期,自1949年國共兩黨政權易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為開端,直到70年代末海峽兩岸先后有臺灣的解禁及大陸的開放改革,總體上可以說是軍閥學術的復蘇與發展時期;第四時期,兩岸的解禁與開放時期,自70年代末至今,盡管諸多學理及史實問題尚未根本解決,但由于大量史料的發掘以及思想史觀的解放,可以說這是軍閥與軍政關系學術研究真正的黃金發展階段。

伴隨民初軍閥概念的出現和運用,各界對于軍閥定義的研究型論證漸趨完整。最初有1918年陳獨秀的時事批評:“那毫無知識,毫無功能,專門干預政治破壞國法馬賊式的惡丐式的軍閥。”(2)用語很尖銳。

繼有譚平山于1920年1月發表《軍閥亡國論》,指出:“軍人在社會上,握了一種特殊的勢力,成了一種特別的階級,組織了一種特別的系統,這就是叫做‘軍閥’。”(3)文章還指出軍閥的活動及罪行特征,共有“破壞共和”、“蹂躪國會”等12條之多,時論色彩甚濃,但包括了社會階級、系統結構角度的分析,界定方式進一步完整。

該時期有學人進行對于軍閥詞源的探索。1920年南海胤子著《安福禍國記》,其中有專節《安福部與軍閥》指出:“軍閥二字,日文名詞也,近人襲用之。吾喜其言簡意賅,沿而不改,可見吾國素無軍閥(古有藩鎮),今始有之。”(4)該論點明確肯定該詞的日文身份,強調“吾國素無軍閥”,直接否定了軍閥在中文古籍中的存在,此論點現今看來不確,卻仍具有研究參考價值。

20年代國內政局的突變,不斷推動著各方面的軍閥概念研究。國家主義派的《孤軍》雜志1923年發表打倒軍閥專刊,其中一篇文章指出:“軍閥的要素不外下面兩種,就是(一)藐視法律;(二)專謀私利;所以我們對于軍閥可以下一個簡明的定義,軍閥是藐視法律專謀私利的軍隊。”(5)該專號比較理性地闡述了軍閥定義、形成過程及軍閥勢力派的具體判斷等問題。該專號還較為全面地介紹了當時社會政治的動蕩局勢,統計了全國的軍隊分布等具體資料,無疑是一部具有代表意義的、篇幅不大而結構完整的“軍閥”專著。

在其他的軍政各界應用之中,也有一些值得重視的界定說法,被公認為大軍閥的張作霖就提出了自己的評判標準,他在1922年討伐直系的宣傳電報中說:“軍閥弄權,據土地、人民為私有。”(6)這與現今的一些定義要素也有相通之點。

軍閥概念的移植與詮釋受到各界關注,得到多方面應用,也產生了尖銳的分歧。北京大學政治學教師高一涵(7)曾針對馮玉祥一份通電中提出的“軍不成閥,閥不代閥”主張,發表多篇評論,(8)其中1926年發表于《現代評論》上的論文《平民革命的目的與手段》,討論軍閥性質及其防制方法,引出國民黨元老、倡導無政府主義的吳敬恒(稚暉)(9)發表《軍閥問題答一涵先生》(上、下)等多篇文章。雙方就“有軍即閥”觀念是否正確等進行辯駁,參與論戰的還有王恒、(10)王世杰、(11)上海國民大學的顏虛心等人。論戰中提出的“化閥為軍”、“軍可非閥”以及建立“非閥之軍”,反映出當時國人普遍的反軍閥思潮。其后高一涵雖然在第65期上宣告結束論戰,但隨又發表了《時局的前途》、《軍治與黨治》等文,繼續論證“軍閥”與軍政關系問題。

其中有王恒的文章《軍閥是個什么東西》,提出了獨特的軍閥定義,指出“‘軍閥’這個名詞,把他當作一個人看待,是不對的,我以為應當把他當作一個制度看待,或者至少也應當把他當作一個‘準制度’看待。……‘準制度’的特制是什么,就是每一個‘軍閥’都備有左列之相同要素:(一)據有一定之防地;(二)自由練兵斂財,及處分一切民政;(三)個人地位,均以實力為保證,不經人民票舉也不經中央任命,(任命也是假的)所以每一個軍閥的勢力范圍,即是一個小侯國”。(12)

王恒這一論斷最大的學術意義是將“軍閥”提到制度即軍政關系層面進行分析,而不是看作單純的時事現象,考察目標方面也有擴展,不再拘泥于批評當時的個別軍事強人。王恒提出的判斷“軍閥”的三個具體標準,也與現今的研究者判斷“軍閥”的標準相通。其思想與方法得到了其他研究者甚至是論戰對手吳稚暉等人的認同。

丁文江著《民國軍事近紀》(13)記載了北洋軍隊各部建制沿革,重大戰爭的經過等內容。對于北洋各派系的形成,并按省分類,對各系各省軍隊編制沿革記載十分詳細,富有史料價值。

上述論著是“軍閥時代”即軍閥治下的作品,研究范圍涉及什么是軍閥,誰是軍閥,怎樣消除軍閥等主題,尤在理論上而不只是從反對立場上研究了蔣介石等南方革命黨軍事首領是否軍閥的現實政治主題。這些論著無疑具有時政與“研究”的一身二用的特殊性質。正是這多種多樣的研究和討論的推動,使面世不久的軍閥話語逐步實現了體系化、理論化。

對于軍閥概念內涵,學界的研究一開始便具有跨學科特征,展開了軍政關系研究,其原因蓋出于軍閥話語所表述的實在現象,即國家政治體制結構必須擺正軍事力量這一根本性與現實性問題。在20世紀20年代,有北大教授燕樹棠、王世杰等人所撰數量不多,卻有相當深度的軍政關系專論,對軍閥現象作出了獨到的分析。在二三十年代的日本,也出現了一批重要的學術性成果,如中野登美雄《軍人と參政權》等論著。迄今大陸學界統計“軍閥”課題的研究成果,幾乎都從戰后算起,民國時期學術史未獲有效梳理。(14)研究者需要重溫他們的成果。

張君勱在20年代初提出了通過立憲解決軍人干政的辦法:“而其根本大計,則在憲法中以軍人不得為總統一條,憲為厲禁而已。……我以為不禁軍人入選,則國必無寧日。”(15)他推崇美、英以民兵制代替常備軍的辦法,以其為模本提出了調整軍政關系的建議。但他的理論原則采自美、英的非常備軍主義,同當時中國實情有相當距離,張君勱還將邊防外患也歸于軍閥“造謠欺人”,顯然屬于過頭之語。

高一涵從政治學的軍政、軍黨關系角度,撰文《軍治與黨治》,主張限制軍人的參政權:“因為政黨與軍隊至少有三個不同之點:……軍人有特別的身份,不能當作普通人民看待,黨員并無特別的身份,仍是普通人民。軍人治國治民只可算作反串,或者至少也要算是兼職;黨人治國治民只可算作本行,只可作專任。軍隊的組織絕不能作為民治的模圍,政黨的組織大可算為民治的圖型。這是軍隊與政黨最顯明的不同之點。”(16)高一涵的研究,開創了軍政關系與黨軍關系研究的新角度,明確了約束軍人參政權的差別主義法制原則,這樣的研究角度及其所運用的理論尺度,在今天的國內學界仍是不多見的。

在南京政府取代北京政府之后,國內政局迅速變化,日本加劇侵華,民族危機日漸嚴重。該時期有文公直著《最近三十年中國軍事史》(17)(二冊),從軍制、軍史、戰史三大部分,系統地闡述了中國近代軍隊之起源,各軍系及各主要戰爭。雷海宗論文《無兵的文化》等,是該時期有關軍閥的政治文化及軍政關系角度研究的代表性成果。(18)

雷海宗從文官與武官的關系角度,分析中國數千年政治文化傳統:“文官武官的相互消長也與治亂有直接的關系。盛世的文官重于武官,同品的文武二員,文員的地位總是高些。”(19)又運用軍閥話語,指出如果中央與地方的軍政關系失去平衡,就會產生軍閥式的私軍現象:“中央的軍隊衰弱,甚至消滅;有力的都是各地軍閥的私軍。這些軍閥往往有法律的地位,如東漢末的州牧都是朝廷的命官,但實際卻是獨立的軍閥。唐代的藩鎮也是如此。此時地方的文官仍然存在,但都成為各地軍閥的傀儡。正如盛世的文官都為大軍閥(皇帝)的工具一樣。名義上文官或仍與武官并列,甚或高于武官;但實情則另為一事。例如民國初年各省有省長有督軍,名義上省長高于督軍;但省長的傀儡地位在當時是公開的秘密。并且省長常由督軍兼任,更見得省長的不值錢了。”(20)

雷海宗還歸納古代的軍閥模式,指出:“亂世軍閥的來源,古今也有公例。最初的軍閥本多是中央的巡察使,代中央監察地方官,本人并非地方官。漢的刺史州牧當初是巡閱使,并非行政官。唐代節度使的前身有各種的監察使,也與漢的刺史一樣。后來設節度使,兵權雖然提高,對地方官仍是處在巡閱的地位;只因兵權在握,才無形中變成地方官的上司。……這些新軍閥都是巡察官的軍閥制度成立后方才出現的。”(21)進入全面抗戰時期,通過“戰國策派”的諸多時論,雷海宗等人的政治文化思想得到了進一步發展。

由于戰爭形勢,三四十年代的“軍閥”與軍政關系研究遭受到一定影響,但所產生的多方面的學術成果,仍然使軍政關系與“軍閥”研究的草根屬性得到較為充分的發育,文治主義的傳統底蘊與舶來語“軍閥”的批判語境相結合,“軍閥”的界定內涵趨于穩定,對于北伐對象的批評功用也被堅持下來。這種批評性質還表現在1948年陶菊隱著《督軍團傳》(22)之中,作者又“半釆自書報,半得諸傳聞”,寫成《北洋軍閥統治時期史話》。陶菊隱作為新聞記者,其選材與論證的傾向性與局限性較大。

需要指出,目前學界所進行的研究成果統計,能夠關注到20世紀前半紀成果者并不多見。凡在該方面作出努力即可獲得好評。例如,“有一位加拿大學者陳志讓在研究軍閥的定義時,曾經征引了薛立頓、費正清、陶希圣、王造時、梁漱溟、戴季陶、蔣介石、胡漢民、林伯克和章有義等中外軍人、政客和學者的說法”。(23)陳志讓所征引的只是幾點簡短結論,且并未舉出北伐革命之前的作品,但來新夏仍然作出了肯定評價:“它是目前所能見到的搜羅資料頗為完備的一篇涉及軍閥定義的論文。”(24)可知,綜合發掘、整理與研究北伐革命之前,即“北洋軍閥”時代之“軍閥”研究成果,是學界共同的迫切任務。

戰后東、西方政治學界大都強調軍政關系為冷僻學科且屬戰后的新興課題,其研究對象是對于戰后國際政治的考察,而對于戰前中日兩國軍政關系研究及其學術史的分析認識,卻多被忽略,需要作出新的認識與判斷。

軍閥話語研究與軍政關系研究互為表里,而今政治學的軍政問題成果豐富,軍政關系視角的軍閥研究仍不多見。凡治軍閥之學,需要考察傳統的北洋軍閥史論著,也需要開拓新視角的軍政關系研究。簡言之,我們亟需充分發掘民國“軍閥”時期,諸多學人開創的政治學視野中的軍政關系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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