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尼采詩歌選輯

（1858—1869年）

《生活是一面鏡子[1]》

生活是一面鏡子。

在鏡子中認識自己，

我稱之為頭等大事，哪怕

這只是我們的追求！

《烏云的堆積者，閃電的派遣者[2]》

烏云的堆積者

閃電的派遣者

女王啊；你的無限權力

使大地充斥恐怖和黑夜

烏云陰沉地聚焦起來

低沉的雷聲快要到了，還有陰暗的恐懼

死寂籠罩著山谷和河流

你們看到刺眼地閃爍的火焰

你們聽到令人震撼的隆隆雷霆

大地在戰栗，橡樹在呻吟

太陽啊，憐惜我們這些

可憐的人兒

勿讓我們因你的全能而消逝

《還鄉[3]》

從前我告別之時，

是一個痛苦的日子；

如今我回來了，

我的心更加憂慮不安。

整個旅程的希望

一下子被消滅了！

呵，不幸的時刻！

呵，不祥的日子！

在我父親的墳頭

我哭了好久

許多苦澀的淚水

滴落在陵墓上。

在我可敬的祖屋

我覺得多么荒涼悲哀

我只好屢屢外出

走進陰暗的森林。——

在森林的蔭翳下

我忘掉了全部痛苦

在寂靜的夢鄉中，

我心重歸安寧。

當我在橡樹蔭中微睡

青春的花季歡樂

玫瑰和云雀的啁啾

都向我赫然顯現。

《逃逸了，明媚的夢[4]》

逃逸了，明媚的夢，

逃逸了，過去時光，

當前是令人恐怖的，

將來是黯淡而幽遠的。

我從未感受到

生命的快樂和幸福

悲哀地，我回頭看

那久已消逝的時光。

我不知道我愛什么，

我沒有和平和安寧

我不知道我相信什么，

我何以還活著，為何？

我想死去，死掉拉倒

長眠于綠色草地上

頭上白云飄飄，

周遭是森林的寂寞。

宇宙的永恒之輪

在循環的軌道上轉動

地球生銹的發條

總是自動地繃緊。

多美啊，就這樣環繞

當大氣繞著旋轉的地球

徐徐進入所有的角落，

在飄浮的宇宙中枯竭！

多美啊，以萬有的欲望

把世界吞掉。

然后寫一篇專題論文

來討論世界的周長。

我把無限強行吞進

我的饕餮大胃之中

然后用無數個理由來證明，

世界和時間是有限的。

人類不是神祇的

相稱的肖像

日復一日益發棘手

……[5]

我也要按我的原樣

為自己塑造一個上帝。

由于一種低沉的聲響

我從深沉的夢中醒來

《歌曲四首[6]》

一

我的心像湖一般寬廣，

你的臉在里面燦爛地歡笑

在深深的、甜甜的孤獨中，

那里波浪輕柔拍打著波浪。

是黑夜嗎？是白晝嗎？我不知道。

但你陽光般的明媚容顏，

多么可愛和溫柔地對我微笑，

而我就像一個小孩，幸福快樂。

二

這是午夜時分的風兒，

輕柔地敲打著我的窗。

這是輕聲細語的陣雨，

緩緩地降落到我的屋頂。

這是我的幸福之夢，

就像風兒掠過我的心。

這是你的目光的氣息，

就像柔雨穿過我的心

三

孤獨地穿過暗藍色的

夜空，我看見耀眼的

閃電在滾滾烏云的洶涌中

不停地閃爍。

遠方云杉的樹干孤獨地

挺立在薄霧縈繞的山崗上。

上方紅彤彤的光芒中

灰暗的煙霧飄向森林。

在天空的遠遠閃亮中

細雨濛濛，憂傷而可怕

以自己的方式輕柔地流淌。——

在你濕潤的淚眼里

駐留著一道目光，

它悲痛地、真摯地

為你也為我，吹散了痛苦，

也一起喚回了

無望的時光和消失的幸福。——

四

在寂靜的時刻我經常思忖，

什么讓我如此熱切地擔憂和害怕，

如果一個甜蜜的夢不知不覺

出乎意料地把我完全融化。

我不知道，我在此夢什么思什么，

我不知道，我應當如何生活，

但如果我是如此快樂，

我的心就會無比急切地跳躍。——

《讓我向你傾訴吧[7]》

讓我向你開放吧

我鎖閉的心！

你的愛的隱秘支配

多么仁慈多么溫柔

憩息于我寒冷的，

孑然一身的痛苦之上，

我心中涌出

對你的渴望，

你這光明的天國之燭啊！

讓我向你傾訴吧，

有如你的精神的隱秘問候

甘露一般把我滋潤，

當你朝我看來

在你的膝下

你愛憐而親密地

把我緊緊擁抱。

我是有福了，

我的心多么響亮地跳動。

《絕望[8]》

遠方傳來教堂的鐘聲；

黑夜如此低沉地簌簌作響。

我不知道我喜歡做什么。

我的歡樂已完蛋，我心沉重。

時光幽靈般悄悄地流逝，

熙攘喧鬧的世界遠遠地呼嘯。

我不知道我意愿做什么。

我心沉重，我的歡樂已完蛋。

黑夜多么沉悶，月亮蒼白

它死人般的光多么令人恐怖！

我不知道我應當做什么。

狂風野蠻地咆哮，而我充耳不聞。

我沒有歇腳，我沒有安寧。

我默默外出，漫步來到海灘

風浪停止，墓穴關閉！

我心沉重，我的歡樂已完蛋！

《回憶[9]》

嘴唇顫動，眼睛微笑，

而從深而又深的心之黑夜中，

充滿責備地，升起那形象——

溫柔星辰在我的天國之門。

它勝利地閃爍——而嘴唇

緊閉——還有眼淚漣漣。

來來往往

目光的閃亮火花不斷地飛舞，

我的天國越來越陰沉

形成穹窿，憂傷地沉醉，

啊，親愛的，親愛的

心靈顫動的地基斷裂了——

來來往往

閃電顫動著——但嘴歸于沉默。

烏云的聚集者，心靈的宣告者

使我們更加成熟！

注釋

[1]作于1858年8月18日—9月1日之間，載梅特編：《尼采早期著作》第一卷，第32頁。——譯注。

[2]作于1859年，載梅特編：《尼采早期著作》第一卷，第81—82頁。——譯注。

[3]作于1859年，載梅特編：《尼采早期著作》第一卷，第140—141頁。——譯注。

[4]作于1862年7月，載梅特編：《尼采早期著作》第二卷，第68—69頁。——譯注。

[5]原文如此，顯然此詩未完成。——譯注。

[6]作于1862年8月，載梅特編：《尼采早期著作》第二卷，第76—77頁。——譯注。

[7]作于1862年8月，載梅特編：《尼采早期著作》第二卷，第81頁。——譯注。

[8]作于1860年12月，載梅特編：《尼采早期著作》第一卷，第224—225頁。——譯注。

[9]作于1864年1月，載梅特編：《尼采早期著作》第二卷，第331頁。——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