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賤奴,看我不打死你。”岸邊的喧嘩喝罵聲,傳入了劉穆之耳中。
于是對著在后面撐篙的船家說道:“老翁,煩請把船靠過去。”
“唉,幾位貴人呢,你們可要小心,千萬不要惹禍上身。”船家胡子花白,嘆息了一聲,好心的提醒道。
“老翁多慮了,只不過是瞧個熱鬧罷了。”劉穆之捋了捋自己的胡須笑著道。
船漸漸靠近,喝罵聲也逐漸清晰起來。
“你這小俾養(yǎng)的,竟敢攪了我家郎君的酒興。”幾個頭上裹著黑色布巾,身穿兩檔衣的富貴人家的家奴,對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拳打腳踢。
周圍之人,指指點點,也不阻攔,甚至有竊竊私笑者。
“莫要輕饒了他……”踏著高齒木屐,大袖披垂,臉上抹著脂粉的男子,在后面氣勢洶洶的指揮著。
“船家可知這是誰家的子弟,竟如此跋扈。”劉穆之皺著眉頭問道。
“不瞞幾位貴人,聽說他們是什么江氏的族人,常常欺壓百姓慣了。”
“被他欺壓者,可否告官了。”
“告官?”
船家有些泄氣的說道:“唉,說不準到了官府更麻煩,只要沒大礙,平日里小心一點,躲著他們就行了。”
說話間,船頭靠到了岸邊。
三人跳上堤岸,走了過去,眼見那幾人還在動手行兇,劉穆之遂讓身邊的陳巨,上前阻止。
陳巨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加之歷經(jīng)戰(zhàn)陣廝殺,抓住其中一人的衣袍,便將之舉起,扔了出去。
其他幾個家奴,為陳巨氣勢所迫,自是不敢上前。
他們這種人最會看人下菜碟,這動手的壯漢,龍行虎步,殺氣騰騰,一看就是軍中的精銳士卒。
于是,幾人都用求助的目光看著他們的主人。
只見那臉上涂抹脂粉的男子,虛張聲勢的用手指著陳巨,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最終還是一甩袖袍,轉(zhuǎn)身離去。
想跑?
陳巨上前一步,直接擒住那男子的肩膀。
“啊,疼,疼…”
“名諱,籍貫。”
劉義之走上前去,冷冷的吐出幾個字。
眼見這男子沒有回答,陳巨的手掌上又加重了幾分力氣。
“阮明彥,陳留阮氏。”
這男子哀嚎了一聲,還是老老實實的交代出來。
陳留阮氏,也是從北方舉族遷移而來的地方豪強,現(xiàn)在主要聚集在建康城外的阮家塢。
劉穆之攙扶起地上中年漢子,安撫道:“國家自有律法,將他們告到官府,他們便會受到懲治。”
中年漢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怯懦的說道:“不必了,不必了。”
說完就掙扎著想要離去。
“老伯,這是當朝領(lǐng)軍將軍、徐州刺史的府主簿,你且放寬心好了。”
劉義之猜測這個中年漢子可能畏懼阮氏一族的勢力,才選擇息事寧人,想要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于是開口安慰道。
“桓玄擁有整個天下,尚且被劉將軍所擊敗,這些跋扈的地方宗族,就更不值一提了。”
見這個中年漢子不再掙扎,劉穆之也放開了手,誠懇的說道:“我家劉將軍聽聞,如今綱紀松弛,豪強恃勢凌人,百姓因為畏懼以至于無法自處,對此,他常常感到憂慮。”
劉穆之、劉義之并非是借著劉裕的聲威來恐嚇阮氏的子弟。
的確是因為晉朝的律法過于寬松,再加上最近的動亂,導致地方豪強欺壓百姓的事情時有發(fā)生。
而百姓對律法的條款知之甚少,面對豪強欺壓時,多數(shù)選擇忍氣吞聲,默默忍受。
最近一段時間,這種情況愈演愈烈,因此劉裕令劉穆之查明情況,準備重塑綱紀。
說白了,阮明彥撞到槍口上了,即將成為劉裕樹立綱紀的典型。
被陳巨鉗制的阮明彥,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什么領(lǐng)軍將軍,什么憂慮、綱紀,心里頓覺不妙,趕忙開口說道:“家中仆人仗勢欺人,是我疏于管理,愿給予老伯錢財賠償,以此來表示心中的愧疚。”
“恐怕不是家中惡仆仗勢欺人,而是你這家主縱奴行兇,藐視國家綱紀。”
劉義之冷哼一聲,語氣森然的說道。
本來就是拿你開刀,豈能讓你避重就輕,推卸責任。
未幾,城中巡察的官吏趕到,得知事情經(jīng)過,遂將阮明彥與他一干惡仆羈押待審。
不過就算從嚴定罪,阮明彥頂多被除去名籍,其他的也奈何不了他。
主要是晉朝的律法中有一項雜抵罪。就是用奪取爵位、除名籍和免官來抵罪,以此來優(yōu)待士族,拉攏人心。《泰始律》中首次設(shè)立了雜抵罪,后來的官當就是從此發(fā)展而來。
官當從字面意思理解,就是把官給當了,以換取免罪的特權(quán)。晉以后的南北朝時期,官當制度被正式列入法典,這等于直接為官員的特權(quán)提供了法律依據(jù)。
比如官員若有公務(wù)犯罪行為,通常可以減刑一到三年。官當制度到了唐宋時期達到頂峰,官員犯罪后,如果現(xiàn)有的官品不夠當罪,還可以用歷任的官品來當。如果以現(xiàn)任的官品當罪有剩余,就不再罷官,交錢贖罪即可。
如果所有的官品都加在一起,還不夠當罪,再罷官,剩余的也可以交錢贖罪,不必執(zhí)行刑罰。當然,如果犯下了危害國家社會秩序的十惡不赦之罪,免官、除名等辦法都不再適用。總之,這種司法理念都淵源于《泰始律》中的雜抵罪。
“明公,如今豪強欺壓百姓,目無法紀,愈演愈烈,若是不加以制止,百姓心中的怨念一旦被心存歹意的人利用,那將是國家的災(zāi)難。”
書房中,劉穆之將今天發(fā)生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今日違反法紀的人,必須加以懲處,并將官府的判決,布告全城百姓。”
劉裕起于微末,對于這種欺壓百姓的事情很是厭惡。
如今綱紀不振的原因很多,主要是司馬皇室權(quán)威已經(jīng)喪失,不能對地方豪強形成有效威懾。另外,朝廷中的高官顯貴,不少人都放縱自己的親屬、家仆,作威作福,魚肉百姓。
皇權(quán)傾頹,地方跋扈,朝中大臣,只顧私利,才釀成如今這種風氣。
“父親,以孩兒來看,除了因為畏懼豪強勢大外,百姓不懂得國家律法,也是造成如今風氣的原因。”
“律法繁雜、晦澀難懂,父親何不派人將之整理出來,宣讀給百姓。倘若百姓知道,豪強犯法,亦會受到懲治,那如今這種局面一定會得到改善。”
劉義之說完,劉穆之也開口補充道:“公子所說的辦法,不妨一試,此外,將軍派人宣讀律法,那滿城百姓都會知道將軍的聲名。”
“唔,不錯。”劉裕繃著的臉終于露出了一絲笑顏。
他很開心!
朝堂上有劉穆之幫他出謀劃策。朝堂外,有劉毅、劉道規(guī)、何無忌、諸葛長民等人剿滅桓玄余黨。
以劉裕為核心的北府軍團體,如旭日東升,呈現(xiàn)出一副蒸蒸日上的姿態(tài)。
內(nèi)心得意的劉裕,有些驕傲的對劉穆之說道:“這天下間的孩子,有誰能像我的兒子這樣聰慧。”
劉穆之自然不會掃了主公的興致,于是回答道:“這天下間,只有主公這樣的人杰,才能生出如此聰慧的孩子。”
書房內(nèi),傳出劉裕那發(fā)自肺腑、爽朗的笑聲。
我靠!
看著惺惺相惜的兩人,劉義之只想說一句,別踏馬把我奶死了。
將來,北方還有拓跋燾呢,雖然他現(xiàn)在還沒有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