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建康朝堂,由于政局混亂,百官都比較放縱,對于朝堂規矩,往往不能遵守。
這對于軍人出身,剛剛掌握大權的劉裕來說,自然是看不慣一些人的放浪形骸,于是以身示范,先以威嚴約束宮廷內外,百官看到后,皆都認真供職,在短短二三日內,朝廷風氣為之大變。
畢竟對于劉裕這個舉兵推翻桓楚的狠人,多數人還是畏懼的。
劉裕還在忙于朝堂政務,而一直呆在家中的劉義之,則顯得百無聊賴了。
于是他向著身邊的婢女王靈薇問道:“你可知道,這建康城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
王靈薇梳著斜斜的墮馬髻,上身穿著翠綠衫,伸手時翠袖滑到肘下,露出雪白的玉臂,笑靨如花的說道:“唔,郎君若是有興致的話,可以游覽一番玄武湖景色,尤其是月色西沉的時候,湖面一望無際、波光瀲滟,微風拂過水面時,蕩起道道漣漪,淺淺的沙洲畔上,青色的蘆葦也隨之搖曳。”
“我看是你想去了。”劉義之笑著打趣道。
這個時候的劉義之十二歲,王靈薇十五歲,比起其他人,劉義之與這個溫柔可人的小婢女交談時更輕松。
而對于王靈薇來說,自己主人家的小郎君和她原來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在她的幻想中,劉裕、劉義之父子似乎應該是有些粗俗、莽撞、加之兇狠的武夫形象。
當她被送來時,還曾偷偷的暗自垂淚,擔心他們會不會粗暴的對待自己。
對于她這等婢女來說,在這動亂的時代,命運如同浮萍。她見過太多,昨日還在安享富貴、放浪形骸的世家大族,不過轉眼間便淪落為階下之囚,家破人亡。
那些高高在上的主人家尚且如此,更何況她們這等依附的家仆女婢呢。
收拾了一番,準備好東西,劉義之便坐著馬車,前往玄武湖,他要好好的領略一下江南煙雨之美。
馬車內,劉義之與王靈薇談起她在王家的往事。
不由得聯想到,王謝等家族居住在秦淮河沿岸,而另一些士族占據了青溪。
他娘的,這兩處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全讓他們占了。你還別說,可以懷疑他們的人品,但是不能懷疑他們的審美。
秦淮河自不必多說,風景秀美,自古繁華。
而青溪,北通玄武湖,南入秦淮河,長十余里,因逶迤九曲,后世又被稱作九曲青溪,同樣是居住的好地方。
“那你有沒有見到過王家之人吞服五石散。”聊著聊著,劉義之突然想到這個時代,好像比較流行服用五石散。
說起來,這個風氣還是曹操的干兒子、著名玄學家何宴帶起來的。
對,就是那個何郎傅粉的何宴,按照《世說新語·容止》中記載:“何平叔美姿儀,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
就是說,何宴姿態十分美麗,面容很白,魏明帝懷疑他在臉上敷了一層粉。
魏晉南北朝時期,那時的上流社會比較流行玄學,追求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而服用五石散后,會給人造成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正好符合當時這些士人的追求。
除此之外,服用五石散后還會全身發熱,魏晉時期流行廣袖寬袍,士人袒胸露腹,放浪形骸,也有可能與服用五石散后渾身燥熱有關。
按照記載,五石散是由石鐘乳、石硫磺、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組成。唐朝時的藥王孫思邈就曾呼吁世人:“遇此方,即須焚之,勿久留也。”
“王家的郎君我倒是未曾見他們服用,不過據說庾氏的子弟有人喜歡此物,常常服用。”
一路閑談,不知不覺,馬車已經到了玄武湖前。
其實東晉時期,比起顛簸的馬車,大多數士人更喜歡乘坐平穩的牛車。
劉義之則是受不了牛車慢吞吞的速度,還是馬車坐的爽快。
車馬停穩,劉義之率先跳了下來。
夕陽漸漸落下,染紅了天邊云霞,亦如美人那羞澀的臉頰。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飄蕩著星星點點的烏篷小船,不時傳來鶯鶯燕燕的歡聲笑語。
有那么一瞬間,劉義之頓時覺得萬里江山、滔天權勢似乎也沒有什么值得追求的。
不過,也只是僅僅一瞬間而已,現在畢竟是個金戈鐵馬的亂世。
那些人之所以能放浪形骸,歡聲笑語,不過是因為有北府軍這樣的鐵血男兒,在捍衛疆土,扶危平亂罷了。
秦淮夜色,玄武風光,歌女彈唱,士人放浪。
而在建康城外,烽煙遍地,戰火依舊。
相比于,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劉義之更喜歡,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這一刻,他想到了長安。
長安,如今還在后秦手中,開創大漢王朝四百年基業的漢高祖劉邦居住過的未央宮,不知現在成了誰的戰利品。
劉邦、張良、蕭何、韓信、劉徹、衛青、霍去病……
歷史上一個個璀璨的名字,那一段輝煌的歲月,也抵不過時間的洗滌,終究化作一抔黃土。
千百年后,是否有人會記得如今這段并不算光彩的歲月,記得戎馬半生,以武定國的劉裕,記得他這個時空的匆匆過客—劉義之。
無論有人記不記得,他劉義之終歸要過好這短短的一生,起碼他自己記得。
乘興而來,意興闌珊的歸去。
回到府宅時,已是月落時分,正好碰到了在院落中散步的劉裕。
“之兒,今日去了何處游玩?”見兒子這么晚回來,劉裕好奇的問道。
“孩兒今日去了玄武湖,發現湖上連綿的蘆葦一直延伸到宮城城墻之下,父親應當告誡巡察的士卒,多多注意,以免被心懷不軌之徒,混進宮內,損傷了父親的威名。”
劉義之自然不會說,帶著美人單純的去玄武湖游玩,還把自己整emo了。
“嗯,吾兒有心了。”劉裕頓感欣慰,不枉自己在朝堂上與那些人勾心斗角,打下這份基業。
后繼有人了!
劉裕心中的疲憊一掃而空,覺得身體里有無窮的力量,朝堂上的那些跳梁小丑,不足為慮。
“父親為何心事重重的樣子?”劉義之生怕父親再問什么,趕緊轉移話題。
“唉,不過是朝堂上的一些事罷了。”劉裕嘆了口氣。
他雖然浴血奮戰,推翻桓楚,重立晉室宗廟,可在朝堂上,一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員,仍因為他的出身而暗自抵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