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恢復意識后發現自己置身于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幕中，四周散發著萎靡和死亡的氣息，透出些微的冰冷。

在這里我看到的只有無盡的黑暗，但是黑暗卻沒有給我黑色的眼睛，死亡之神似要將我的魂禁錮于此，心中一片岑寂。

我終于支撐不住，軟綿綿地癱在地上，冰涼的地面貼著我的臉頰，我止不住顫抖，聽到了自己狂亂未平的心跳聲。

這樣也好啊，不必再忍受那輪回之苦，就讓黑暗永遠地湮沒了我，永生永世。

突然四周景致一變，我還未反應過來，便已處在一片朦朧的仙境中。仔細觀察著四周的環境，竟覺得似曾相識。

山，矗立在面前，草木郁郁蔥蔥，山花絲絲簇簇。最讓我吃驚的是這里有一片美輪美奐的桃花林，竟比那桃花島的桃花更美上幾分。

距離我不到五十步的距離處有一雅致的臨溪小榭，高高的檐上雕刻著騰云駕霧的金龍，頗有氣勢，淡紫綾綢料的琉璃流蘇順服垂下，潺潺流水自小榭下流過，響起叮咚的聲音，煞是好聽。

我意識不清地看著這天然的美景，背后突然響起一道抑揚動聽的聲音：“我說過我們還在見面的。”

是他？最近總是悄然出現在我夢中的若初見？

我回頭，看到他依然俊美絕倫，一襲白衣將他謫仙般的氣質襯托得淋漓盡致，此時他正噙著含笑的眸子看著我。

可是我不是已經死了嗎？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他到底是誰？

我滿臉戒備：“這里是哪里？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你到底是誰？”

他臉色微黯，一陣寂然后開口：“怡穎不必如此防備我，我是決計不會傷害怡穎的。”

我忙解釋：“若初見，你不要誤會，我沒那個意識。我是在想我已是一抹游魂了，為何還能再見到你？”

他微微一笑：“你終于記住我的名字了。”

我頓覺抱歉，但是我確實想不起我到底在哪里見過他。

他雙手負背，徑自走向那雅致小榭，我亦步亦趨地跟上。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華貴的紫檀木軟榻，塌上輕鋪一層雪白狐皮，竟然是在桃花島見過的。塌邊放著一張案幾，同樣是紫檀木，案幾上放著一盆飽滿泫翠的葡萄。

他躺在軟榻上，模樣慵懶，以手撐額，竟美得驚心動魄：“抱歉，若某是懶惰之人，只要稍站片刻，就頭疼難當，見笑了?！闭Z氣中卻有著淡淡的疏離感，不似那次在夢中那樣對我肆無忌憚的寵溺。

我心中一陣微微的失落。

他袖手一指旁邊的木椅，招呼我坐下，又用手撐著榻面坐了起來，拿起一旁的水晶葡萄優雅地剝了起來：“怡穎想知道什么？若某自當一一解答。”

我盯著他白皙修長的手，正襟危坐：“請問這里是哪里？”

他剝了幾顆水晶葡萄卻是放在案幾上，招呼我吃，我也毫不客氣地隨手捻起一枚送入口中。恩，清甜可口，世外桃源的葡萄果然與眾不同。

他拿起絲絹慢條斯理地拭了拭手，才緩緩開口：“這里是蓬萊仙島?！?

我垂眸，對蓬萊仙島早就如雷貫耳，蓬萊仙島是存在神話傳說中的三座仙島之一—蓬萊、方丈、瀛洲。據說還住著神仙。當年秦始皇登臨時曾看到海市蜃樓，便認為是三仙山，也就出現數次東巡，派三千童男童女尋找長生不老藥的腐舉。然而現實中的蓬萊其實就是一個縣級市，屬于煙臺管轄。因為八仙過海美麗傳說和海市蜃樓奇景而聞名。

我笑：“蓬萊哪里是什么仙山啊，不過就是一個市?！?

他神秘一笑：“仙島又豈是那些凡夫俗子的肉眼所能見得？”

我禁了口，他說的確實不錯，我其實是相信平行空間存在的，也難保蓬萊仙島不是在另外一個空間里。

“如此說來，你難道是？”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微不可見的點點頭：“沒錯，我就是桃花仙君，負責守護蓬萊仙島。蓬萊仙島乃天庭仙氣所在，必須要有仙人鎮守此地?！?

我一臉崇拜，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人人都道神仙好，豈知神仙寂苦孤？”

我站起來，輕拍了拍他的肩。

他很快就調整好心情，揚起一抹燦笑：“好了，第二個問題。”

“我是不是已經死了？”這是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但是我還是不死心的問了一遍。

他琉璃般的眼睛看著我，臉上露出復雜的表情，頷首：“是，你是死了，從你跳進云來湖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回天乏術，你回不到原來的世界了?！彼麌@了口氣，“壽命的長短自有天注定，怡穎，你也別怨老天?！?

我垂下眸：“我沒怨任何人，相反，我反而慶幸自己離開了原來的世界，可以過早地擺脫原來的家庭，我只愿，來世不再為人，做那鳥兒也好，做那魚兒也罷，甚至做你桃花林中的一瓣殘花也行，只愿，不再為人。”

外面突然刮起了一陣冷風，幾瓣桃花從外面飄了進來，掉在我腳邊，小榭檐上的琉璃流蘇擺動起來。我哆嗦了下，攏了攏微薄的襯衣。

若初見解下他的一襲白衣輕輕地披在我肩上：“閻王欠我一個人情，所以你放心，我會為你安排一個好的去處，只是，你注定入不了其他五道，因為你的善良，你注定只能再世為人?！?

他從塌上起身，踱步到小榭窗前，看著窗外突然風雨大作，道：“其實世上最苦的又豈會是你們凡人？成仙之人所受的苦又豈是你們凡人所能理解的？成仙，注定孤苦終身?！彼麖澭砥鸬厣弦话昊ò?，“花自飄零水自流，又怎知花根本就不想四處流浪，但單憑它的一瓣之力又怎敵得過狂風肆虐？它以后歸于何處也不是它能做主的。花瓣，也只能任由他物操控一生。”

看他哀傷岑寂的樣子，我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只能在一旁默不作聲。既然若初見這么說，我也只能欣然接受了，一切自有天注定，也不好讓他太過為難了。

我接著問他：“我和你到底什么關系？為何你三番五次地說我不認識你了？”

他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我只是你前世的一個故友罷了，其他的你也不必再問了，多說無益，徒增牽掛而已?！?

知道他不愿講起我們以前的事，我也識相地沒有繼續追問，反正到時候喝過孟婆湯后記憶也是一片空白，問了又有何用？

他久久地凝視著我，似乎要把我深深地刻進他的心里，轉首望著窗外逐漸暗下的天空，道：“時間到了，就算再舍不得，我也得送你走了。此去經年，估計再無相見之日，保重！”

我心中一緊，五味雜全，不舍，哀傷，依戀，疑惑，漸漸地湮沒了我。我最后一次深深地凝望著這個風華絕代的男子，千言萬語只化為兩個字：“珍重。”

他背過身，不再看我，只是拂袖一揮，黑暗漸漸湮沒了我……今后我的命運將會如何，無從得知。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不喝孟婆湯，記住這個妖孽似的俊朗男子。

******

若初見久久佇立在原地，不愿離去。他揚手一揮，紛紛揚揚的桃花自樹上飄下落在他白皙修長的手上。

若初見盯著那捧桃花，表情難掩悲慟，低沉略帶沙啞的嗓音低柔道：“怡穎，我希望我這個決定是對的。盡管我是這么愛你，但是這永無止境的孤寂，我一人忍受便夠了。神仙，注定要絕情棄愛啊……”

若初見笑得眼角有淚：“你不記得我沒關系，只要我記得你就夠了，只要這樣，于愿足矣?！?

恍惚間，他仿若看到了千年前，桃花林，小榭旁，那一樹桃花，一個白衣男子，一個白衣女子，戲耍游玩在潺潺溪水旁。男子美若桃花，人淡如菊，女子風姿綽約，語笑嫣然。

記得最初的他不過是小榭旁的一棵無名桃樹，虧得怡穎悉心照料，加上小榭旁正是天地仙氣最集中的地方，不過三百年的光景，他已修成半仙之軀。因為是半仙之軀，加上蓬萊島地處天地交界處，他一化成人形便是六根未凈。而怡穎因為長期處于蓬萊仙島，耳濡目染人間真情，竟生出七情六欲。他和怡穎，一個貌比潘安，一個艷若西施，長久相處之下，無可避免地衍生了一段情緣。怡穎給他取名喚初見，她說，人生若只如初見，讓他永遠記住她映入他眼簾的第一眼美。

禍福相依這句話一點也沒說錯，那時的他不過三百歲，孩子心性重，他央求怡穎帶他去參加王母娘娘的千年蟠桃會。而怡穎也拗不過他只好帶他前去，如果沒有后來他獨自在百花園摘蟠桃的話，他想這個旅程會很難忘。要怪也只怪他因為一時新奇沒了規矩，竟私闖蟠桃園，還摘了三千年開一次花，三千年結一次果的蟠桃。

怡穎隨后趕來，自知是禍躲不過，就瞞著他偷偷在王母娘娘面前磕頭認罪，王母娘娘勃然大怒之下一紙懿旨就將她貶入凡間。

有時候，離不犯錯只有一步之遙，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再挽回。他眼睜睜地看她遁入人道，忍受那輪回之苦，心如刀割。

許多許多年后，他不經意找到了怡穎的棲身之所，于是與她相約夢境，他識得她，而她已忘了他，人是而情非。他很想像以前那樣寵溺地揉亂她的發絲，卻不敢再有這般冒昧舉措。

原來做錯了事是再難彌補得了的。

其實他心里清楚，就算怡穎再重新修道成仙又如何，仙人之間又豈能有情愛？仙，注定要斷情絕愛。如今她不識得他反而正中下懷。她，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人，享受她多彩的一生。而他，注定永世孤獨，萬劫不復。

誰讓他已應予了她，好好修道。

如今，他只要能于人間鏡里看到她巧笑倩兮的臉，只要能在背后默默幫她，就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