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裹著爛泥直往鼻腔里鉆,陳默像塊秤砣往下沉。青銅符刀在腰間突突狂震,刀柄吞口處的鬼臉紋吸飽了痋血,凸起如活物般搏動。河底淤泥攪起墨汁般的濁流,他左眼灰翳被激得血絲炸裂,視野里無數慘白手臂從淤泥中伸出,枯指抓撓著他下沉的腳踝——是那些踮腳霜鬼的殘影!
刀柄鬼臉猛地燙如烙鐵!陳默吃痛拔刀,刃口劈開水流的剎那,河底淤泥轟然塌陷,露出一角銹綠的青銅槨蓋。槨蓋上密密麻麻鏨刻著蟲符,符腳卻纏著斷裂的青銅鏈紋。霜鬼殘影尖叫著潰散,刀柄鬼臉符紋竟與槨蓋斷鏈處嚴絲合縫。
咔噠。
符刀鬼臉扣入槨蓋鏈紋的瞬間,整片河床地動山搖!淤泥如沸騰的瀝青翻滾,青銅槨蓋緩緩滑開一線幽隙,縫隙里涌出刺鼻的尸蠟混著鐵銹的腥氣。陳默被激流卷著,一頭撞進槨內粘稠的黑暗。
腐臭撲面。青銅槨內壁掛滿滑膩的苔蘚,觸手冰涼如死人肌膚。陳默的礦燈撞碎了,只剩刀柄鬼臉符紋泛著幽幽綠光,勉強映亮方寸。綠光掃過之處,槨壁上竟嵌滿密密麻麻的森白螺殼,殼口探出寸許長的肉須,隨著水流微微搖曳。
“痋螺巢…”陳默頭皮發麻。滇西黑巫的痋術邪典提過此物——活人喂下蟲卵,待痋蟲在顱骨內產卵成螺,再敲骨取螺養在陰煞地。此螺吐息如活人,專誘水鬼奪舍!
綠光忽地掃到槨底角落。一具蜷縮的人形裹在厚厚的水藻綹里,藻間露出半張泡脹的臉——是導師老周!他嘴唇烏紫,雙手死死抱著半塊青銅羅盤,盤面指針已銹死在“離”位。陳默撲過去扳他肩膀,老周泡爛的衣襟“嗤啦”裂開,露出心口碗大的窟窿!窟窿邊緣皮肉翻卷如蟲嚙,卻沒有一滴血,反爬滿細如發絲的金色肉芽,正隨水流微微搏動。
“金線痋…活人飼王痋的爐鼎!”陳默渾身血都涼了。老周胸腔里哪還有心肝,分明盤踞著一團拳頭大小、金甲覆身的痋蟲王!蟲王復眼在綠光下泛著金屬冷光,口器開合間發出指甲刮銅的銳響。
刀柄鬼臉符紋驟然發燙!蟲王金甲猛地張開,露出底下慘白肉軀。那肉軀上竟紋滿細密的鬼臉符咒,與陳默刀柄紋飾同源!蟲王復眼死死“盯”住符刀,肉軀上的鬼臉符咒瘋狂扭動,似要破皮而出。
老周泡腫的眼皮突然掀開!渾濁的眼珠機械地轉向陳默,喉管里擠出破風箱似的嗬嗬聲:“…碑…蟲符碑…鎮住…它…”他枯爪猛地抓住陳默握刀的手,一股冰寒刺骨的怨念順著手臂直沖顱頂——
暴雨傾盆的蟲符廟。神龕上的痋尸王青銅槨棺蓋震動,老周將半塊青銅羅盤狠狠楔入槨蓋裂縫。棺內伸出裹滿綠苔的巨手攥住他腳踝!千鈞一發,秦三鑒從梁上躍下,眼眶里青銅符牌血光暴漲,符牌竟是從自己肋骨活剜下的骨片所制!他嘶吼著將符牌拍進巨手手腕…
記憶碎片炸裂!陳默頭痛欲裂,老周的手卻鐵鉗般越收越緊,將他連人帶刀拽向自己心口的金甲蟲王!蟲王口器大張,細密的青銅齒間滴下腥臭黏液…
“滾開!”陳默目眥欲裂,潰爛的虎口狠狠撞上老周心口金甲。膿血混著朱砂噴濺在蟲王甲殼上,“滋啦”騰起一股青煙。蟲王尖嘯著縮回老周胸腔,老周的手瞬間脫力。
綠光掃過老周僵死的臉,陳默如墜冰窟——他后頸衣領下,赫然烙著個碗口大的濕腳印,邊緣滋生的苔蘚紋里,幾點白蛆正緩緩蠕動!
“砰!”
槨蓋被巨力撞開一道縫,渾濁的天光漏入。司徒青竹慘白的臉探進來,她右手緊攥著一根纜繩,左腕潰爛的傷口竟爬滿金色肉芽,肉芽如活物般扭動,正將纜繩纖維絞進皮肉!
“抓住!”她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陳默拽住纜繩的剎那,整具青銅槨被河面撈尸船的絞盤轟然拽起!
水流從槨蓋縫隙狂涌而入,沖得陳默撞在槨壁上。黏滑的苔蘚被水流剝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刻痕——不是蟲符,而是千萬個指甲蓋大小、蜷縮扭曲的人形浮雕!人形個個捂著臉哀嚎,軀干被拉長如蠕蟲,赫然是痋術煉人成蟲的邪典圖譜!
浮雕縫隙里滲出烏黑的黏液,黏液遇水竟凝成細如牛毛的黑針,暴雨般扎向二人!司徒腕上的金絲肉芽猛地暴漲,織成一面肉網擋在身前。黑針扎入肉網,發出烙鐵淬火的“滋滋”聲,金絲肉芽瞬間焦黑萎縮。
“痋尸王的怨髓毒!”司徒痛得渾身痙攣。陳默揮刀斬斷纜繩,青銅槨轟然砸回河底,濁流吞沒最后的天光。
黑暗中,刀柄鬼臉綠光映亮槨壁一角。陳默瞳孔驟縮——那處蟲人浮雕的排列,竟與秦三鑒墨鏡下青銅符牌的鬼臉紋一模一樣!符牌邊緣的骨茬紋路,分明是剜骨取符時留下的!
“秦三鑒的肋骨…是槨壁的一部分?”寒意順著脊椎炸開。陳默的刀尖猛地刺向那片浮雕——
鐺!
金石交擊!槨壁應聲裂開蛛網紋,裂縫中竟露出半張青銅鑄造的人臉——塌鼻闊嘴,顴骨凸起如未打磨的符牌,赫然是年輕時的秦三鑒!人臉眼窩處是兩個黑洞,邊緣殘留著撕扯皮肉的斷茬。
“他剜眼鑲符…是為了堵這槨上的窟窿?”司徒的聲音發顫。
陳默的刀尖抵著青銅人臉眉心,觸手冰涼。人臉嘴角忽地向上扯起,槨內響起秦三鑒縹緲的嘆息:“…二十年前…痋尸王破棺…總得有人當活棺釘…”
嘆息未落,青銅人臉猛地張開嘴!一股裹挾著尸發碎屑的腥風噴出,風中無數灰白發絲如毒蛇竄向陳默面門。左眼灰翳瞬間被血色浸透,陰瞳視野里,每根發絲尖端都挑著粒米大的蟲卵!
陳默避無可避,潰爛的虎口本能地抹過刀鋒,以血為墨在身前虛空畫符。膿血混著朱砂在濁水中凝而不散,竟勾出半道殘缺的雷紋——
轟!
血符炸開暗紅氣浪,尸發蟲卵在烈焰虛影中尖嘯燃燒。巨大的反沖力將陳默狠狠摜在槨壁上,后腦撞上冰冷的青銅浮雕。劇痛中,他恍惚看見槨底裂開的縫隙下…
竟透出森森綠光!
綠光來自槨底更深處的空間。波動的光影里,無數青銅鎖鏈從黑暗中垂下,鎖鏈盡頭懸吊著密密麻麻的尸繭。繭殼半透明,隱約可見蜷縮的人形——民俗系半年前失蹤的三個研究生,正泡在琥珀色的粘液里,胸口微微起伏!
尸繭下方,赫然是半截斜插在淤泥中的蟲符碑。碑身苔蘚間,幾點白蛆正緩緩爬向懸吊的尸繭…
“碑…碑在下面!”陳默咳著血沫嘶吼。刀柄鬼臉符紋突突狂跳,綠光掃過尸繭的剎那,他如遭雷擊——
最靠近蟲碑的尸繭里,泡著的正是管理員小趙!她雙眼圓睜,嘴角卻詭異地向上彎起,雙手在繭內緩緩掐了個儺戲“請神”指訣…
槨壁上的青銅人臉突然發出凄厲的慘嚎。秦三鑒的聲音支離破碎地炸響:“…痋蟲…鉆透地脈…要吞了…學校…”
“轟隆——!”
河床深處傳來悶雷般的塌陷聲。整具青銅槨如巨棺墜淵,朝著綠光洶涌的裂口沉去。陳默在翻滾中死死抓住一截青銅鎖鏈,鏈身刻滿細密的蟲形符咒。鎖鏈盡頭,小趙在尸繭中緩緩轉過泡脹的臉,儺神指訣對準他的眉心,唇無聲開合:
“陳師兄…檔案室…第七階樓梯…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