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臺。

與外面忙碌的外堂相比，尚書臺內堂專供尚書們休息的房間里卻靜悄悄的。

在這個關鍵時刻，司徒兼尚書令王允竟有如此大的耐心與左中郎將蔡邕對峙如此之久，兩人就這樣對坐已經近兩個時辰了。

原來就在王允在北掖門親眼見到董卓被殺之后，便返回了尚書臺，隨即又讓人將正在宮中布置防衛工作的左中郎將蔡邕召至尚書臺，將董卓已死的消息告訴了他。

深受董卓恩遇的蔡邕在聽到董卓被殺之后，一時間怔住了，接著又陷入沉默。

王允也沒有打斷蔡邕的沉默，他現在需要一個由頭，一個可以處置蔡邕的理由，所以他要耐心等待。

這時，蔡邕在消化掉董卓被殺的消息后，看著對面與自己有私怨的王允，又回想起董卓對他的厚待與恩遇，深感自己前途渺茫，不由得長聲喟嘆。

王允見蔡邕的反應，不禁諷刺道：“蔡中郎何故嘆息？莫非是得知自己的恩主董賊的死訊而痛心惋惜？”

蔡邕也反應過來，這個時候做出如此態度確實有些不妥，剛才的那聲嘆息其實更多的是為自己而發，沒想到卻成了王允指責自己的理由。

王允未等蔡邕解釋，又嚴厲指責道:“董卓乃是國之大賊，禍國殃民，弒帝害臣，其罪行不可饒恕。而你則身為漢臣，深受國恩，在國家危難之際不想著為國出力，反而依附董賊，現在董賊授首，你卻為他嘆息，我看你是念及他對你的一點私人恩惠，竟然為他感到痛惜。像你這種人，枉為漢臣大儒，如若我不把你治罪，又將如何彰顯國法！”

說罷，王允不給蔡邕反駁辯解的機會，直接扣下罪名，同時對門外喊道：“來人！將蔡邕押赴廷尉獄，嚴審治罪！”

外堂的尚書、尚書郎們也聽到內堂的動靜，畢竟兩位素有恩怨的大儒竟然在里面待了那么久，本身就有些難以理解。

現在出現這個動靜，眾人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望向內堂，隨后看到蔡邕被人拖了出來。

此時回過神的蔡邕開口說道：“王子師，你也不過如此，不就是想借這個機會治我罪，不妨直接將我抓進大牢，又何必有此作態。像你這樣因言治罪，又與那董卓何異？”

堂內眾人聽罷，臉色微變，看向緊隨從內堂出來的王允。

王允不管眾人反應，當著眾人的面呵斥道：“不知悔改，妄議朝廷大臣，給我解下他的印綬冠帶，速速送交廷尉獄！”

隨后，王允雙袖一拂，冷哼的一聲轉身返回了內堂。

突如其來的這一幕讓堂內的尚書和尚書郎們大為震撼，沒想到一向有君子之風的司徒王公今日竟展露出霸道狠辣的一面，一時間人人自危。

如今尚書仆射士孫瑞和吏曹尚書楊瓚兩人還在北掖門處理事情不在臺中，懾于王允的威勢，一時間臺中竟無人敢上前勸阻，替蔡邕說情。

返回內堂準備繼續處理奏文的王允剛坐下，便聽得屬下說道：“王公，侍中楊琦再次遣人請你前往宣室殿。”

王允眉頭一皺，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楊琦這個時候請我過去有何事？

楊琦？

王允意識到了什么。

弘農楊氏？關西士族？

如今董卓已除，自己憑借著誅董的首功和呂布手中的軍隊尚且還能壓過弘農楊氏和這群關西士人，可時間一久，自己在朝中勢必不及這些人。

剛才之所以發難于蔡邕，其目的并不是要報所謂的私仇，更多的是為了震懾關西士人。

其中讓他感到最有壓力和棘手的便是名望四海，四世三公的弘農楊氏。

楊琦身為侍中，居內朝隨侍皇帝左右；楊瓚作為吏曹尚書在尚書臺也頗有份量，加上與楊氏交好尚書仆射士孫瑞，兩人在尚書臺完全可以與自己分庭抗禮，更別說外朝還有曾經做過司徒，真正出身四世三公的光祿大夫楊彪。

這便是大族的底蘊，相與之比較，出身祁縣王氏的王允也意識到這其中的差距，心中不禁有了些計較與想法。

“王公，你看楊侍中哪里怎么回應？”屬下見王允沒有回應，小心問道。

“你剛才說‘再次’？”王允突然發現了問題，問向屬下。“你的意思是之前楊侍中已經派人來過一次了？”

“回王公的話，就在王公返回尚書臺與那蔡邕談話之時，楊侍中曾派人來過一次說有要事稟報。

正欲準備的時候，又想起王公進門時說不準任何人打擾，也就沒有通傳。”

那屬下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生怕王允怪罪，急忙解釋道。

王允回想起當時的情況，確實如此，微微點頭，“你將那人喚進來，我有話要問！”

“諾！”

片刻，來自宣室殿的內侍被帶到的內堂，王允看著眼前的黃門，厭惡之情一閃而過。

王允開口說道：“楊侍中有說何事要我前去宣室殿？”

“這......”那名黃門看了眼王允的屬下，低頭不語。

“你且先下去！”王允對那名屬下一揮袖，開口說道。

等那名屬下離開并關上內堂門之后，黃門跪在地上泣聲說道：“王公，陛下在聽到董賊授首后，一時激動，就倒地昏迷不醒了！”

“什么！如此大事，該死！庸吏誤我！”王允聽了大驚失色，隨后埋怨起了剛才那名屬下。

王允起身來到黃門面前，急切問道：“那陛下現在怎么樣了？”

黃門低頭回應道：“回王公，幸賴太醫令脂習及時趕到，為陛下診治，現在陛下業已蘇醒好轉。

只是陛下醒來之后，便說想見王公，故而楊侍中派奴婢前來請王公前去宣室殿面見陛下！”

在聽到皇帝蘇醒好轉之后，王允臉上的擔憂之色褪去，緩緩坐回了榻上。

“既然陛下已經無礙，那我也就放心了。你且先回去，讓陛下將息身體，待我處理好這臺中之事，便前去宣室殿。”

黃門一愣，他本以為王允會隨他一同前去宣室殿，沒想到王允此刻竟如此回應。

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他只能應諾返回了未央宮。

看著漸漸遠去的黃門，王允不禁瞇起了眼，不知在謀劃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