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孫滬只要爬上開往廣東方向,浙江方向,江西方向的,都可以進入福建廈門。問題是一元的站臺票錢,孫滬都買不起。
此時上海的夜晚大雪紛飛,怎奈何,口袋空空如也,又是肌腸轆轆。就在孫滬兩眼發黑,快要暈倒的時候,突然傳來喊叫聲:“板車上貨快倒了!”孫滬是在廈門火車站職工生活區生活了十四年的,能辯別出各種各樣的叫聲,知道是將發生什么事故了。顯然是搬運工人送貨進站托運,拉板車進站了。
孫滬強忍著虛脫,猛然向喊叫聲方向沖過去,用自己微弱的肩膀使勁頂著板車上的高高的貨廂,不讓它翻倒下來,并且邊推邊指揮著前面拉車的大叔:“青工(搬運工的稱呼)走,走,繼續,加油!走,走……繼續,加油!。”
這種叫聲,是車站搬運來人幫忙時,指揮前面拉重貨人的慣例叫聲。這句話是青工號子聲,是碼頭工人的專用術語。原來進站有二三十米的小上坡路,板車拉重貨,拉高貨背后都要人幫忙推。有鐵警巡邏隊從孫滬身邊過,被她自信有力的大喊聲忽悠過去了!認為是真的碼頭搬運青工,就這樣有驚無險,渾水摸魚進了站。
進站臺后,孫滬馬上兩眼睜大,開始識別列車的走向。有一輛正是開往江西贛州方向,她心中暗喜,就爬這趟車吧!當她邁步靠近貨車廂,正準備舉起雙手爬時,卻被拉板車的大叔叫住了:“囡囡,等等!等下有機會上去的,你現在跟我去倉庫,幫忙裝車卸車。我給你四塊錢,這車你推了算一塊,共給你五元,你看怎么樣?”五元,在一九八二年已是算大錢了!生產隊勞動一天掙一塊,五元頂出五天工哦!孫滬面露欣喜卻沒有直接答應:“我一天半沒吃飯了,肚子餓得慌,哪有力氣裝車卸車哦?”“這不打緊,倉庫我有十個饅頭,我也沒吃晚飯,我分五個給你,我們吃飽一起干!大冷天,又是半夜,我太累了,想早點回家。”又有饅頭吃,又有五元錢。
孫滬徹底被誘惑了:“大叔不可以告發檢舉我爬車哦。”“不會,不會,大家都是出門在外,來上海討生活不易。”大叔拍著胸脯保證。到了倉庫,大叔真的一包饅頭,數了5個給孫滬,還把帶來的開水給孫滬喝。孫滬也不洗手,一手抓住饅頭就是五個手指黑印,塞進嘴巴里狼吞虎咽起來。好心的大叔關心道:“慢慢來,不趕吃飯時間。跑兩趟裝車,卸車,進進出出最多三個小時,天還沒亮呢。”大叔接著說:“這上百箱貨是山東蘋果,是上海鐵路局分給江西南昌分段職工的過年福利品。
從倉庫拉進站臺共十五元,我賺十元,你掙五元,是不是你劃算一些?嘿嘿!”孫滬一邊吞饅頭一邊向大叔致謝。天快亮了,兩趟車貨也裝上火車了,就在大叔從口袋里掏錢付給孫滬時,一幫治安員舞著警棍快步沖過來,阻止了大叔:“師傅莫給錢給她,這個女賊是流竄作案犯,她的作案窩點就是在火車站食堂的豬圈里!”大叔認得這幾個年輕的冶安員,但還是給孫滬辯解道:“她是不是流竄作案犯,是她好心幫我推板車拉貨,要不然早翻車了!是我主動給她酬勞的。不是她威脅搶劫我的,請你們放過她!她一天半沒吃飯了,像是作案犯嗎?”“無論怎樣,跟我們到審訊室走一趟,并把錢先沒收了!”治安員話一說完,就向孫滬手里搶線。孫滬緊緊抓住手里的錢,這五元可以說是她保命用的。
治安員見孫滬不交出錢,更是把孫滬綁到了值班室。好心的大叔見狀也跟著來到此處,他認為是自己害了孫滬,如果沒有叫她幫忙裝貨卸貨,孫滬本應該爬上火車早離開上海了。值班室正好有一位領導是審訊上一次“豬圈犯”的,一看又是這個瘋瘋癲癲的啞女,趕緊勸說手下把人放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干事認真是對的,但不要把這個女人一直帶到這里來!她身上都是臭豬大便,估計幾個月沒洗澡了。一身臟兮兮的,趕快把人放走,免得還要供她住宿吃飯。”
孫滬就這樣被放了出來,大叔在門口等著。
孫滬再次向大叔鞠躬感謝,并含淚感謝:“感謝恩人給小女五元錢,能讓我回到離上海千里之外的福建廈門。路上兩三天吃飯正需要錢,我去買張站臺票進站。再次謝謝大叔,若有緣一定登門致謝報救命之恩!”
大叔聽孫滬這么一說,很是感動,決定幫人幫到底:“一元錢,對出門人用處太大了,你跟著我再去倉庫拉棉花,你躲進板車里,我拉你進火車站。囡囡爬車要小心哦,貨車廂很高的,天冷又是下雪,你能堅持兩天到廈門嗎?對了,江西鷹潭火車站冶安員特別兇狠,你轉車爬車一定要注意安全哦!”
上海雖然說是孫滬的出生地,卻不能算是故鄉。故鄉意味著土生土長,吃著這里的水長大,才是故鄉。
可孫滬在兩三歲前,只是母親懷里的嬰兒,當她雙腳剛踩上這片出生地的時候,就被人無情地拋棄,被人抱養去,從此離開了故土,結束了與這塊土地的緣分。現在的上海只能稱為故里。
火車鳴笛響起了,她徘徊來,徘徊去,雖然不舍離開,但她沒有選擇,注定要離開。此時的孫滬躺在火車貨廂的煤炭堆里,出站一個多小時了。
她兩眼靜靜的望著即將天亮的東方。沒有哭泣聲,只有火車輪子在平直鐵軌的交節處磨擦,發出的蹦咚蹦咚聲和震動聲。遙遠的記憶,江中的月影,和隆冬寒風吹起的鄉愁……
臨行的女子,手心的發絲,所有的固執……人生如夢,為什么說人生如夢?好過日子也是夢,不好過日子也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