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完全無法理解，梓然口中所謂的“太缺錢了”這一說法。

在他印象里，梓然的家庭雖然不是很富有，但絕對沒有到貧窮的地步。

記得上學時，她的穿衣用品即使不是什么知名的大牌子，但同學們都有的東西，她也絕對不會缺。

所以千帆真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讓一個學生困難到“太缺錢”的地步。

一個月打多份的工，沒日沒夜的工作，只為了掙那么六七千塊錢。

千帆并不是瞧不起這么幾千塊錢，他只是覺得匪夷所思，她這么拼到底是為了什么？難道她家里人不管她嗎？如果真的就只是為了錢而輟學，那她為什么不再堅持讀幾年書？

她成績不錯，就算不讀研，考個好點的本科，畢業之后找個好工作，一個月也不止掙這么點。

這不是丟了西瓜撿芝麻嗎？

就在千帆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梓然開口解開了他的疑惑。

“我爸賭錢借了高利貸，利滾利欠了八十萬……”梓然的手指攪在一起，在微微顫抖著，聲音卻很平，像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故事，娓娓道來：“他躲在外面不敢回家，催債的人……就找到了學校，老師同學都很害怕，我也怕他們一直到學校找我，更害怕再不還錢他們就把我爸打死……所以我就決定出來賺錢。”

高二新的學期才剛剛開始不過七天，她還在糾結到底該學文還是學理，在課間的時候她會摸出手機來給千帆發消息，將這個苦惱的選擇題分享給他，想讓他給她一點建設性的建議，但千帆遠在倫敦，跟國內有幾個小時的時差。

她在上課，說不準他正在睡覺。

明知道他不會那么快回復，但是她總是會在上課的時候偷偷的摸出手機來看看有沒有新消息。

結果千帆的消息沒盼來，等來了媽媽的消息，媽媽給她打電話，因為在上課她掛掉了，隨后媽媽就給她發來了短信。

【然然，趕緊躲起來，請個假，別在學校呆著。】

她不明白媽媽為什么會突然發這樣的信息給她，她問媽媽為什么，媽媽就只是一直在強調讓她躲起來，她很困惑，但媽媽說的話她也會聽，等到下課，正準備去找老師請假的時候。

高利貸催債的人冒充她的親戚，闖進了學校。

催債的人魁梧高大，長得很兇，臉上有猙獰的刀疤。他們將她圍住，黑著臉恐嚇她。

說她爸再不還錢就去把她家砸了，找到她爸就打死他，要么就把她給賣了來抵債。

那時候她才明白過來，原來爸爸這么長時間不回家是因為欠了高利貸，難怪媽媽最近總是以淚洗面，一直在向親戚朋友打電話借錢。

她跑回家問媽媽，爸爸是不是欠了很多錢，媽媽讓她安心讀書，不要管這件事。

她怎么可能安心讀書，催債的人像是盯上她了，隔三差五就來學校找她，甚至告訴同學們，她的爸爸在外面吃喝嫖賭欠了錢不還，同學們戴上有色眼鏡看她，遠離她，可憐她，在背后議論她，連同老師都拐彎抹角的提醒她處理好自己的家事，不要把負能量的東西帶到學校來。

她受不了了，快被逼瘋了。

她再也做不到坐以待斃，她輟了學，去賺錢，一天恨不得當兩天用，根本不給自己睡覺的機會，她也睡不著，焦慮和恐慌變成了一把懸在頭上的斬刀，她每天都在擔憂著這一把刀會突然落下來將她劈成兩半。

只有更拼一點，再拼一點，她才能感覺到一絲絲的踏實。

她白天在餐館打工，晚上去網吧做網管，休息日去發傳單做保潔，什么能賺錢就做什么。

很苦，苦得像每天都活在發臭的陰溝里，可什么讓她撐下去的呢。

是千帆啊。

她每天最開心的時刻就是在晚上去網吧做網管，因為可以有時間跟千帆玩游戲了。

她閉口不提她的現狀，她在他面前還是一個正在讀高二的學生，每天為學習苦惱和奮斗，那時候其實也只有晚上有時間跟千帆打一會兒游戲，白天偶爾會收到千帆的消息，她也沒時間回，千帆或多或少察覺到了她的反常，問她怎么這么忙。

她就騙他說她在忙考試，他信了。

東窗事發的那天是因為什么呢，是因為一部電影。

晚上打游戲的時候她為了找話題就說了一句：“最近那個大魚海棠好火啊，你那邊有這個電影嗎？”

千帆說：“沒有。”

然后過了幾天，千帆就說他有事要回京都一趟，他們可以一起去看大魚海棠。

她特別開心，在灰暗的日子里終于等到了一些盼頭，他們時間定在了周六，正好他的飛機也在周六。

可命運就是這么可笑，或許是在懲罰她，在這么緊迫的關頭她還敢松懈。

催債的人去了她家，將所有的東西砸得稀巴爛，媽媽因為刺激過度而腦中風，神智昏迷，半身不遂。

山崩地裂也不過如此。

她在醫院里守了一整天，神經像一根繃得緊緊的弦，她甚至麻木到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就那么呆呆的坐著。

千帆發微信給她，問她為什么不來。

她沒辦法將實情告訴他，或許是最后的自尊吧。

最后他把她刪了。

她看著那個鮮艷的紅色感嘆號，一直干澀的眼眶瞬間浮上了眼淚，她的壓抑和隱忍就像沸騰的火山，毀天滅地的爆發。

那根緊繃的神經終于斷了，懸在頭頂上的那把斬刀也終于落下來了，將她砍得遍體鱗傷。

她多希望躺在病床上半身不遂昏迷不醒的人是她啊，那么她就可以自私一點，不用承受這些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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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梓然說完她的故事，千帆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他腦子一片空白，驚愕的情緒全寫在了臉上，定定的盯著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說什么。

他從來沒想過梓然經歷了這么多，家庭的變故，生活的摧殘。

她剪短了她的頭發，她還沒來得及綻放自己的光芒就被關上了夢想之窗。

千帆對自己的剛才的言行后悔莫及，他不該太武斷的判斷一個人的選擇。

沉默的坐了片刻，千帆調整好情緒，他動了動唇，聲音有些發啞：“我們那時候算朋友吧，你怎么……不找我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