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這里?大難臨頭?”
方源表情微動,卻見馮玄神色凝重,不似作偽。
“馮兄此話可有依據?”
方源當即追問道。
他修行的《神龜經》,雖無攻伐之力,卻有趨利避害之效。
在最開始的時候,那冥冥之中的警示讓他避開了不少來自猛獸毒蟲的危險。
而此刻方源靈臺清明,并未感覺到有危機臨近。
雖說此類事情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但就這樣離開,實屬可惜。
“依據……”
馮玄神色一暗,嘴唇顫抖了幾下,卻沒有聲音傳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不可說啊……不可說……”
“唉……”
半晌之后,馮玄一聲長嘆,神色更顯凄涼,整個人跌坐在墻根,目光呆滯,嘴里則是在不停念叨著什么,好似受了莫大的刺激。
“馮兄保重。”
方源又輕喚了兩聲,見其沒有回應,這才抱拳告辭。
……
夜晚的長明街,燈火璀璨,行人如織,叫賣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馮玄披散著頭發,低垂著頭靠坐在墻邊,仿佛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嗒~”
腳步聲輕響。
一雙黑白色的樸素布鞋出現在了巷口。
而隨著這雙布鞋的出現,那鬧市中的種種聲音都仿佛被拉長了距離,越來越低,越來越小,直至低不可聞,萬籟俱寂。
明明就在街旁,卻沒有半點聲音傳來。
巷內巷外,好似被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小玄,現在,你懂了么?”
熟悉的聲音傳來,帶著一如既往的溫和,讓馮玄的肩膀輕顫了兩下。
“這世間,最難違的,便是天意……”
來人輕聲說著,如微風拂面,又充滿了某種莫名的感慨。
“天意啊……”
“不可違,不敢違,更……難違。”
又是一聲感慨,聽起來卻更像是嘆息。
“小玄,抬起頭來吧。”
馮玄身體又是一陣輕顫,隨后緩緩抬起頭。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張熟悉的面孔。
高發髻,黑木簪,身穿黑白色道袍,眼神深邃,皮膚細膩,俊美異常。
若不是那一頭黑白參半、涇渭分明的長發,便說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也不會有人懷疑。
這便是他的師父,天機門首座長老,玄機道人。
而此刻,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帶著一如既往的溫和與慈愛,卻讓馮玄有些難以直視,只得偏過頭看向巷外。
那里,游人如織,熱鬧非凡。
士子商人,走販兵卒,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或多或少的笑容。
熱氣在其中升騰,燈火的熏香在其中彌漫,一派喜樂融融。
“小玄,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努力了一個月的結果。”
道人看向馮玄的目光充滿了嘆息。
“世人多愚昧,不會隨便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道士。而你,懾于天威,也是難以開口。”
見馮玄沉默不語,道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說道:
“這就是他們的命,天命。”
“天命如此。”
“我們只是旁觀者,切記不可自身入局。”
玄機道人語重心長,看著往日神采飛揚的得意弟子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不由得輕嘆一聲。
“走吧,小玄,你第一次的下山歷練,該結束了。”
道人轉過身,向著巷子外走去。
隨著空氣的一陣輕微波動,他的身影便如淡去的水墨畫漸漸消失不見。
只留下馮玄獨自一人坐在墻角,披頭散發,頭顱低垂。
時間緩緩流逝,半晌之后,靠坐在地上的馮玄右手扶墻,搖晃著起身,未發一言,只是步履蹣跚地走向巷口。
不過剎那,便同那道人一樣,消失在了巷道里。
“對不起……”
片刻后,鼎沸的人聲再次充盈了整條小巷,只留下一聲若有若無的悠久嘆息。
……
夜晚的龍王縣熱鬧非凡,方源一路走來,見識了不少新奇的東西。
有能口吐烈火,腹中藏劍的雜耍藝人;
有號稱能鐵口直斷,一眼看透前世今生的半仙神算;
有能火中取栗,刀槍不入的裸身力士;
……
此間種種,都令他大開眼界。
而最令他感到新奇的,便是那不遠處的城隍廟上,佇立著的兩個巨大的人形虛影。
其中一位虛影高達十余丈,是一名身穿官服,面相威嚴莊重的中年人形象。
另外一位身形則要小得多,站在旁邊宛如幼童。
但從其形貌來看,卻是一名留著山羊須的老人形象。
“天機門的人,離開了。”
詹禮看著天邊遠去的兩道虹光,悠悠說道。
“城隍大人,天機門門人一向是‘算天機、演天機、盜天機’,卻從不會干預天意。”
“此番離去,也實屬當然吶!”
山羊胡老者微微抱拳躬身解釋道。
他乃是城隍之下的文判官,任職已久,對周圍的修行之人也算是略知一二。
聞言,詹禮先是瞥了一眼自己的下屬,這才好似感慨般說道:
“看那馮玄的表現,還以為天機門此番終于出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弟子,沒想到啊……”
“城隍大人說笑了。”
老者微微露出笑容:“天意豈可人違?越是修行高深之人,便越是清楚這一點,何況天機門人,更是深諳……”
“走吧!”
未等山羊胡老者說完,詹禮便右手一揮袖,瀟灑轉身,整個身影都緩緩變淡,最后消失無影。
此番果決的動作倒是讓得老者微微一愣,隨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不露痕跡地搖了搖頭,同樣也消散在了天上。
……
“那個方向,應是城隍廟?”
方源注視著兩道身影的消失,若有所思。
“方先生!”
就在他沉吟之時,一聲略顯熟悉的呼喚將他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崔兄?”
方源轉過頭,卻見不遠處,白天一同趕路的崔姓士子,崔陽,正面帶微笑地看著他。
“真是好巧,能在這茫茫人潮中碰到方先生。”
崔陽手持一把折扇,風度翩翩,賣相極佳。
“想必這就是緣分吧。”
方源點頭回應。
他對這位崔陽士子印象不錯,謙謙有禮,并不浮夸,談吐間有君子之風,與同行的其他幾人,特別是姓李的那位年輕士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方先生,既是有緣遇到,不如一同游街如何?”
崔陽略顯期待地邀請道。
“如此……”
方源看向四周,此時夜色未深,倒也不必急著回去。
“就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