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王縣,傍山而建,毗鄰渭水河。
縣內百姓,多打漁為生。
外圍村落,內置縣城,便是龍王縣的真實格局。
時值春末夏初,城外的農田里滿是翠中帶黃的油菜。
有戴著素色頭巾的農人在叢中忙碌,更有蜂蝶伴飛,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之景。
而進了縣城,便是與城外完全不同的景色。
其內行人如織,人潮洶涌;商賈小販交錯吆喝,稀奇古怪的物件數不勝數;街邊剛出籠的包子被孩童捧在手中,輕咬一口,便是香氣彌漫;亦有雜耍藝人口吐烈火,吞吃長刀,引得圍觀百姓連連驚嘆,拋出的銅錢如雨如織,教那撿錢的小孩笑得睜不開眼。
“李兄,這龍王縣,倒是比我想的要繁華不少!”
崔姓士子打開一把折扇,踱步于鬧市街頭,宛若一位翩翩公子。
在他旁邊,方源正將手中的不知名紅色漿果,一粒粒喂給花衣,神情專注而認真。
“我大豐,盛世王朝,當有此景!”
李姓士子頭顱高昂,意氣風發。
大豐如今國力強盛,四海之內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周邊諸國無不俯首稱臣,朝貢獻寶,當稱得上一句盛世大豐。
“小先生,前面可是你的同道?”
李先的聲音忽而從前方傳來,方源抬起頭,順著幾人的目光看去。
只見不遠處,一中年道人身著樸素道袍,領著一青年人和一俊美少年,正在與一位賣朱砂的小販說著什么。
那中年人雖看著面有老相,但發髻烏黑,眼神清明,倒像是一個正值青年的小伙兒。
“應是道門中人,但我不認識。”
方源搖了搖頭。
他從小與師父生活在山上,未曾見過其他修道之人,自然是不認識的。
但眼前這中年道人精氣充盈,神凝不散,想來非是凡俗。
這也讓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嗯?”
某一刻,正在與商販討價還價的劉玄忽而神情一動,仿佛察覺到了什么,扭頭看向旁邊——
便正好與方源的目光對上。
……
……
“師父?”
“師父?”
一旁的俊朗青年楊子明見自家師父久久未動,不由得輕聲開口。
那年輕道人看著平平無奇,也不像有修為在身,除了氣質出眾,實在看不出有何特殊之處能讓自己師父凝視如此之久。
“唔……”
劉玄發散的目光緩緩聚焦,宛若泥塑般的僵硬軀體也開始微微抖動,如同一棵枯樹突然有了些許生氣。
“我這是……?”
散落各處的記憶碎片開始拼接,一幕幕場景浮現,那是他過往四十多年的人生痕跡,如走馬燈般在眼前一幕幕閃過,直至出現了——
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黑白分明,古井無波,深邃悠長的眼睛。
一雙明明感覺很普通,但就是讓人移不開目光的眼睛……
“!”
中年道人突然猛的抬頭,卻只能看到人群中一個漸漸遠去的背影。
……
“各位,在下還有些許雜事,就在此處分別吧!”
行至一家藥鋪前,方源忽然拱手說道。
“小先生可是有何難處?”
幾人面面相覷,還是李先上前一步問道。
“非也,些許雜事罷了。”
方源輕輕搖頭。
他下山時,未帶銀錢,此刻便打算用山上一些年份略久的藥材換些盤纏。
有道是,金銀雖是身外物,無錢寸步亦難行。
他雖是下山游歷,但也不必過那種苦行僧般的生活。
“如此,那我們就在此暫別吧!”
李先與其他人對視幾眼,紛紛拱手道別。
“有緣再會!”
方源也不拖泥帶水,大步跨入身后的藥鋪。
……
“之前街上的那位道長,看起來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風采!”
鬧市之中,李姓士子李玉輕搖折扇,語氣感慨。
“李兄說得不錯!”
有人當即贊同回應。
“那道長看著鶴發童顏,精神矍鑠,在人群中如鶴立雞群,格格不入,一眼就知道非是凡俗!”
“李兄說得極是啊!我看那位道長多半出自某些名山大觀!”
……
同行的士子紛紛點頭稱是,唯有崔陽,緩緩搖了搖頭:
“我倒覺得,方先生更像是一位方外之人。”
“哦?崔兄難道有何發現?”
李玉眉毛一挑,一下子來了興趣。
“倒不是有何特別的發現,只是一種感覺罷了。”
崔陽嘴角露笑,語氣緩緩,但沒有過多解釋。
在這同行的小半天里,他和方源交流不多。
但每一次交流,都能讓他眼睛一亮。
這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小道長,話語之中,仿佛能看到千百年之后的未來,這種遠瞻性,實在令他驚異!
“哈哈哈!原來如此。”
“那崔兄可得去好生結交一下。”
李玉大笑兩聲,卻沒有再往下接話,而是轉過頭去與其他人交流起了龍王縣的風土人情,時不時朗聲大笑,引得行人紛紛注目。
一旁的李先嘴角微動,欲言又止,最后還是陷入了沉默。
而崔陽見狀,也不惱,笑著加入了談話之中。
只是在心里,他也在暗暗可惜:
“若是下次見到方先生,定要與其好好結識一番!”
……
……
檀香彌漫的房間里,桌椅陳設一如既往,俊美少年陳玉山低著頭站在一旁,時不時抬眼瞟向蒲團上雙目緊閉的師父。
“玉山,有什么想說的,直說即可。”
劉玄長舒一口氣,雙眼睜開的剎那隱有光華閃過。
“師父,今天在街上看見的那位可是您的舊識?不知在哪處道觀修行?”
陳玉山小心翼翼的問道。
那年輕道人比他大不了多少,竟然能讓自家師父駐足如此之久,實在讓他很是好奇。
“為師并不認識。”
劉玄輕輕搖頭,而后緩緩說道:
“不僅如此,他也并非道門中人。”
此言一出,兩名徒弟俱是一怔。
“按大豐律法,非道門中人著道袍者,可是得杖責三十!”
陳玉山忍不住輕聲嘀咕。
大豐朝,崇尚道教。
傳聞當年豐高宗皇帝開疆拓土之時,有道家真人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不亞于挽大廈之將傾。
因此自開國先帝起,大豐朝歷代帝王都篤信道教,且與不少道家真人關系密切,造就了現在的道門地位崇高。
而當今這位則更勝一籌,在十多年前一連頒布了好幾條有關道門的律法,其中就包括非道門中人不得隨意穿著道袍,否則杖責三十。
三十庭杖,對普通人來說,少則三月不能下床,多則送命,已然算是很嚴厲的刑法了。
因此,時至今日,穿著一身道袍就敢招搖撞騙之人已近乎絕跡。
還能在街上見到的,大多是有度牒的真正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