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閃過,兩個身穿金甲的人影自半空中出現,其中之一在空中敏捷地轉體,平穩落地,另一個則直挺挺地掉下來,在地上砸出一聲巨響。
借助傳送快速進入戰場是禁軍熟悉的作戰方式,但這一次尤其特別。空間折躍會短時間通過亞空間,而赫利俄斯沒有聽到那種類似水流沖刷的聲音,也沒有感覺到虛空的寒冷。
只有光芒。和孩童玩弄的模型一樣虛假。但它起效了。
赫利俄斯警惕地觀察他們身處的陌生的環境,頭盔中的傳感器從空間轉換那刻就開始透視掃描。
他們被拋到了一間檔案室。這里不像帝國大多數圖書館一樣充滿了抄寫機仆和伺服系統的雜音。在他們身前,幽靜的燈光照亮了排排書架,在他們身后,適應凡人體型的桌椅以一種隨和的方式擺設。靜謐的氛圍縈繞在這里,未經歷癲狂的、毫無刻意的、淳樸的靜謐。
視鏡顯示此處空無一人,只有寂靜包圍著他們。這里或許會是一個比哲思室更輕松自然的地方,但對剛剛從癲狂舞劇中脫身的人來說這種突然而來的寂靜只帶來了更強烈的不安。
“又是這里。”
赫利俄斯低語一聲。
他們沒有脫離危險。通訊依然異常。阿泰爾還沒有起來。
阿泰爾安靜地躺著,摔到地上后就沒動彈,四肢無力地彎曲著,神情恍惚。赫利俄斯知道動力裝甲失效的阿斯塔特可能受困于自己的武裝,但禁軍完全可以靠肉身的力量拖動鎧甲。看在萬夫團所有勇氣和榮耀的份上,赫利俄斯希望他的室友不是因為恐懼而癱軟。
“阿泰爾,你感覺如何?”
聽到赫利俄斯對他說話,阿泰爾看過去。那雙眼里的金色在閃動——這是真的嗎?赫利俄斯頭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聽到赫利俄斯的問題,那種金色亮了一下歸于平穩,阿泰爾也仿佛清醒了一些。
【幫個忙,赫利俄斯。】阿泰爾剛開口時語調有點奇怪,好像花了一些力氣去馴服他的舌頭,【快點勸勸dio讓他閉嘴。我知道他不喜歡我的傳送主意。但用十幾種語言一起罵就真的過太分了。】
他嘗試起身但被限制在地上,仿佛有無形的繩索捆縛在他身上。
【還有其他人,他們把鎖鏈扔到我身上……可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雖然dio罵得很難聽但我真的不會先動手的……他們還是不讓我起來。只有你能幫我了。赫利俄斯,快幫我說兩句,我要喘不過氣了……】
好消息,阿泰爾沒以怯懦使他的金甲蒙羞。壞消息,阿泰爾又發癲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次阿泰爾好像忘記了怎么使用他的身體,所以暫時不用擔心他到處亂跑。
“你在說什么胡話。”赫利俄斯的語氣在安慰和斥責間徘徊,“你身上什么都沒有。沒有東西捆著你。狄奧多西也不在這里。沒有其他人在這里。只有我們兩個。”
聽到這里,阿泰爾放開了自己的束縛。他抬起一只手,然后是另一只。仿佛確信了自己是自由的,他如釋重負般舒了一口氣,拾起長戟,起身。
“我們被丟到哪里了?”他顯然也發現了環境的異常。“咖啡廳?圖書館?好像不是皇宮里常見的風格。這里是什么地方,也是叛亂之后修建的嗎?”他好奇地問道,“我說服了你的傳送器把我們帶走,沒有修改位置參數——”
“等一下阿泰爾,你說服了什么?”赫利俄斯敏銳地捕捉到了問題。
阿泰爾后知后覺,“你的傳送器。”
“我們使用的空間轉移設備在人員、距離、定位方面都是有限制的,并以使用者的基因密碼上鎖。而剛才你跳過了基因鎖直接啟動傳送,并且無視了它的性能限制。”
“或許是我的誠懇態度打動了機魂。”阿泰爾解釋著,他的聲音年輕了,漸漸如自言自語一般,【說服他確實費了一番口舌。他現在不理我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我的道謝。話說dio也是在發現我嘗試賄賂機魂的時候大發雷霆的……】
“它不是火星制造的產品,沒有機魂這種說法。我不知道和你交涉的是什么東西。”赫利俄斯定定地看著阿泰爾,“阿泰爾,我明確告訴你我的傳送器做不到這樣的傳送。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阿泰爾眨了眨眼睛。他張開嘴本來想要回答這個問題,但是在最后一刻眼神閃動,把視線移向了赫利俄斯身后。
那里有些什么——他那些非現實的眼睛告訴他。
在他松綁后那些晶瑩的鏡子們就迫不及待地從他身上撒開,以他為中心旋轉著向周圍擴展。它們穿透地板,滲進墻壁,四處嗅探,視障礙為無物,忠實地將探查到的一切信息反饋回來。他失去了頭盔,無法使用導航設備,但它們使他了解到此處的每一個細節,無論他能否理解。
有一定可能,他會迷失在未來材料學和太空建筑學中,也有可能因為靈能問題被困在思潮里。他或許會去看看書架上的紙頁和數據板中都記錄著什么,或許會試探丈量這個區域的邊緣,但是這非現實視角中的一道陰影奪去了他的注意。
在黑暗中有什么潛伏著,那東西收斂了一切存在的跡象,甚至騙過了禁軍的感知和掃描設備。鏡子們繞開了它,沿著邊緣留下了一個空洞。在阿泰爾眼中,它沒有顏色,沒有影子,兩個視野重疊在一起,勾勒出一個肥皂泡般的輪廓,就像光線在傳播途中遇到某個界面后稍稍彎折。
它是活的。這個念頭闖入他頭腦。它在觀測中是一道不動的光影,是比這個廳室本身更安靜的存在,可它為什么讓他不安?
他將視線集中過去,用這種方法將鏡子集中在空洞周圍,包繞著它,尋找可以突入的缺口。即使無法一窺它的真面,也好警惕它的動向,如果琴弦被撥動,他會先一步聽見預警的聲音。
他聽見了——
【獨角難成舞,眾影赴危弦。】
【邀君聽一曲,此中有真言。】
阿泰爾像被毒刺蟄了一下,由于駭然而全身震顫。他的嘴唇沒有動。隆隆的風聲震動在整個幽暗的空間中。
【你是什么?】
作為回應,那個空洞移動了。
像刺穿水波的梭鏢,像呼嘯破空的箭矢,層層鏡影在它身邊和玻璃一樣脆弱。與其說是被撞碎,不如說它們避之不及,只能把自己變成更小的單位以免于讓那個事物從中穿過。
示警?若災厄本身即是預兆?他與赫利俄斯的差別只是毫無防備與眼睜睜看著它逼近?
離弦之箭瞬間近前,尋常光影從它身上剝落,同破碎鏡影一起拋在身后。
丑角褪下偽裝,露出一套灰暗的戲服,紫色帶角的面具只在一瞬間就從遠處出現在了兩名禁軍的身前。一種黏膩的香味裹挾著他,在其周身破碎散落的層層鏡片上折射出濃艷的紫色。
【紫色。紫色的。那是……】
“赫——”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阿泰爾的警告還沒能說完,鋒刃的寒冷便與令人窒息的紫色一起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