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考察我校對優良傳統文化的普及程度及教學成果，上級領導決定在一周之后，對我校進行審核……

——朱校長）

阿順比阿毛受到較少一些的屈辱——其實沒有太大可以被發現的區別——因為他有一項與生俱來的技能。

“好好，我記得你。”

阿順在和同學們回學校的路上，對一條大狗說道，這條大狗正在高興地在他面前，搖著一條搟面杖似的尾巴，并上躥下跳，還想將自己熊掌般的爪子搭在阿順的肩上——這條狗兩腿站立時只比阿順矮一小點。

班上其他五十幾個同學，包括九個一米八的男生，都瑟瑟發抖地躲在一邊，幾個女生眼眶甚至紅了，只有阿順在大街上和這條狗親切地握手。

前后的幾個學校領導站在離阿順十幾米外，威嚴無比地喝著那條狗，卻又不敢向前。當這條狗稍微靠近他們時，他們立刻抱著一棵樹干躲了起來。

阿順已經不知道，這是他第幾百次應付這種局面了。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狗來找他，他和狗相處也和呼吸一樣隨心所欲。

阿順在大狗耳梢輕輕一撈，這條可能有一百斤的大狗居然躺在地下，并將巨大的粉紅色的肚皮露了出來。

“天哪。”一個五十幾歲的老師說道，似乎快要暈過去了。

這時，一個戴著發套的女人發了瘋似的沖了過來，帶著個狗套，朝著大狗叫到：

“小玲，回來！”

然后，她向面向旁邊的阿順以及五十幾個同學，以驚人的力氣揪住大狗的后頸并將其拖走，說道：

“對不起，沒傷著你們吧？”

幾個老師從樹后露出頭來，確定安全后，才鎮定地答到：

“沒事，我們守著呢。”

卷發女人拖著大狗，道著歉走遠了。學校領導瞪著心有余悸的學生們，招呼道：

“快集合呀，還等什么？”

一個張文靜的女生，是班上出了名的“三八”，也是班上的“女老大”，極其矮小，又十分瘦弱，邊集合邊對易柏梧說道：

“那條狗叫小玲？小巧玲瓏？”

易柏梧比張文靜高處一個肩膀加手臂。他扶正眼鏡，看著那條大狗被主人拖著，可能有幾公斤的狗頭還吐著四厘米厚的舌頭戀戀不舍地看著阿順的方向，說道：

“可能吧，他主人希望它乖巧。（易柏梧還想說，就像張文靜的父母希望她文靜一樣，但不敢說）阿順怎么和狗這么有緣分？這是他一路上遇到的第三條了。”

“可能那些狗覺得阿順是他們的同類吧。”張文靜說道，她們一點也不覺得是阿順替他們解了圍。

當同學們回到學校，吃完午飯回到教室時，只能以十分標準的姿勢坐著，表情卻顯得十分無聊。學校教師和學生分餐，的飯菜總是被朱校長稱為“物美價廉”，三個難吃的丸子就只有十八元錢。

有時教師食堂的香味隔著一堵墻飄進學生食堂，學生們就眼巴巴地望著，但教師食堂門口有幾個膀大腰圓的保安守著，所以就只得繼續吃被易柏梧稱為“豬食”，“沼水”的食物。

每個年級的學生，吃飯時間都不一致，最后的初三年級經常只能吃到最后的剩菜，比如本來二十元的三葷兩素，現在只剩下一兩道蔬菜，也就是粗大，中間部分沒炒熟，暗藏幾根證明“純天然”的鼻涕蟲蟲的粗塊莖，也要照樣收二十元。

付老師神色嚴峻地坐在講臺上，仿佛一尊牛頭神像。似乎有十分重大的事情發生——沒錯，這就涉及學校交給六班的任務了。

門尷尬地嘎吱一聲，阿毛推開門走進教室。付老師瞪了他一眼，說道；

“阿毛，就差你一個人了！第五小組扣二十分！”

阿毛無精打采地回到座位上，身邊第五小組的組員生氣地看了他一眼，而易柏梧則幸災樂禍地轉過頭來看著他。

這時，教室外傳出了沉穩的敲門聲。

付老師一聽這敲門聲，嚴肅的臉色立馬就變成了奉承的微笑，讓在座的學生都想起了一種狗，品種不明確，而且還少了一只尾巴，而且不會給阿順好臉色。

門被十分莊嚴地推開，身高一米五，腰圍一米六的朱校長緩緩地走了進來，莊嚴而又不失風度，就像一頭直立的豬，還披上了西服。

付老師搖著那只“看不見的尾巴”迎了上來，朱校長卻看都不看她一眼，徑直走上講臺，昂首挺胸，說道：

“同學們都知道，為了考察我校對優良傳統文化的普及程度及教學成果，以及綜合素質，上級領導決定在兩周之后，對我校進行審核。

“因此，我們有請龍克裘老師教太極。”

原來如此，同學們心想。他們知道，上級來審查時，還會順便在全校師生面前舉行新副校長的冊封儀式。最重要的是，他們也將面對面地抽查一些學生來提問，不過這些問題一般來說早就被學校排練好了。

按照上級一貫的脾氣，他們只會抽查一個班，并讓校長隨機推薦，這時校長就會“抽查”六班，其他班級就一直不用練習太極。

關于教師，同學們也立刻就知道是誰了。龍克裘并不是教師，但他經常被請到學校教太極，被學生們稱做“龍爺”。

“為什么叫他龍爺？”張文靜又在下面悄悄問道。

“大概是龍克裘不好念吧。”被張文靜盯上的人敷衍了事地回道，他可不想讓自己小組因為張文靜的原因，被付老師高高興興地扣十五分。

龍爺走進教師。他站在講臺下面，卻仍然高了朱校長一個頭，朱校長卻比龍爺寬了一倍。

龍爺則顯得自然多了。他身著一件白色的太極服，緩緩地把目光將全場學生都看了一遍。

一直備受矚目的易柏梧滿懷希望地看著他，龍爺卻沒在他身上多做停留。不知如何，易柏梧將太極拳等也默認為封建迷信，因此立刻對龍爺產生了強烈的敵意。

朱校長煞有介事地對龍爺囑咐道：

“向新一代傳承和發揚傳統，就靠你了。”

然后，朱校長踮起腳尖，拍了拍龍爺的肩膀，向門外走去。

付老師面向同學，伸出一只拳頭，說道：

“乖乖們，加油！口號？”

嘩啦一聲，同學們拉開板凳，站起身并伸出拳頭，叫道：

“三六精英，團結一心！”

同時，晃動拳頭，喝到：

“沉作冷靜，再創佳績！耶！！！”

然后，同學們又拉開凳子坐下，同時鼓起掌來。

阿毛和阿順的凳子又卡住了，實在是拉不開，發出尷尬的響聲。

當同學們都坐下時，身后的同學終于動了惻隱之心，第三十二次幫他們拉開凳子。

阿毛阿順趕緊坐下，還忘記了向后面的人道謝。

付老師總是讓學生們喊一些口號，朱校長當然不清楚。他們很高興地看到，校長似乎被同學們的行為嚇傻了，隔了一會兒才說：

“額……付詩梅老師教得不錯，同學們那個，額，精力旺盛吶，呵呵，嗯嗯……”

然后，朱校長趕緊關上門像逃命似的走了。

在教室外面，走廊上有兩個人向他走來。一位是現在的德治唐副校長，另一位是即將被上級前來舉行冊封儀式的新楊老師。

楊老師和唐老師看見朱校長后，都不約而同地打著招呼。

即將被降職的唐副校長依然飽懷希望地陪笑著問道：“校長，吃了飯沒有？”

這種千篇一律堪稱“經典”的疑問，以及馬屁拍到馬腳上，恰好對唐副校長的前途造成極大影響。楊老師彎腰也陪笑道：

“校長，最近工作忙嗎？我現在剛備完課，也在周圍教室走了幾圈，紀律良好——可以幫您下些。”

面對如此勤勞的下屬，朱校長立刻咧開玉米般的牙齒笑了——最然比對方矮了一頭，但他絕得自己立刻高大了，道：

“沒事，你繼續檢查吧。”

然后朱校長大搖大擺地走了，在一邊彎腰陪笑的唐副校長如同空氣一般。

當確保朱校長看不見后，楊老師立刻挺直腰板，乜斜著一臉尷尬的唐副校長，似乎立刻高大了一倍。唐副校長和對手對視了一眼，也露出了冷笑，但高下立分。

不管是下面學的咕咕聲，還是剛才喊口號的響聲，龍爺都渾似不覺。當門合上時，他站上講臺，說道：

“好。同學們，正如剛才所說的，弘揚和繼承文化——”

這時，易柏梧在后面大聲不屑地說：

“錯了，這是個病句，弘揚和繼承有先后順序，只有先繼承才能弘揚，所以正確說法是：繼承并弘揚傳統文化……”

易柏梧似乎對龍爺對他的忽視極其不滿。

龍爺盯了他一眼，說道：

“那好，繼承并弘揚。太極分陰陽，五行有金木水火土……”

“不對！”易柏梧又插話，“門捷列夫元素周期表里有，元素有至少118種……”

“夠了！”龍爺似乎不想被人打擾，他開始注意易柏梧了。“要不你上來講？”

易柏梧微微一笑：“你快教動作呀，領導又不核查理論。”

門又被推開，付老師走了進來，原來她一直都站在外面。

“龍先生，”付老師謹慎地想著措辭，“其實，易柏梧是一個比較優秀的學生，比較有自己的主見……

“不過，學生的任務任然是以學習為主，這些事嘛……

“咳咳，隨便教點招式，課間練練就完了，還是要沖刺中考。

“您累不累？累就休息了？”

龍爺一愣，然后明白，自己可以先走了。龍爺說道：“那我下次來。”他的關門聲響亮得有些過度。

“才幾分鐘！”張文靜在下面簡直不敢相信地說道，“她（付老師）又要干什么？！”

龍爺一出門，付老師的臉就黑了下來，就像顯示屏被調暗了。

“張文靜，”付老師看著她，“你在班上十分囂張，但也不要在下面嘰嘰咕咕。第二小組扣五十分！”

張文靜本來想問她囂張跋扈和不要嘰嘰咕咕的關系，但聽到扣了五十分時，下巴差點合不上了——不知道什么事情又刺激了她，她開始發狠了。

“這次考試，”付老師低聲細語道，“學校還組織了活動，去養老院玩了一上午。我本來就不贊成，但也沒說太多。”

同學們的心臟一下子沉到了最底部。

付老師深吸一口氣，又說：

“看看這次吧，我也不想多說。”

這時，門又被推開了，三班班主任的頭探了進來，說道：

“咋樣？我們班有七個數學滿分的！你們肯定更多吧？都考得不錯吧？”

付老師僵硬地點了點頭。

三班班主任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是盯著同學們微笑著，捏著拳頭說道：

“都一起進步，祝大家不管再哪里都能進步！耶！”

她波浪般的頭發一甩，關上了門。

同學們不禁瑟瑟發抖。付老師花了幾分鐘才調整過來，用變調的聲音念道：

“第一名，易柏梧，723.5，數學滿分，但也就一個了——年級第一，但下降了十分！”

全班沒有一人感到驚訝。付老師繼續說道：

“下降了十分喲！易柏梧，你的小組扣十分！”

易柏梧聽到付老師居然要扣他的小組的分，趕緊委屈地叫道：

“喂，付老師，我考了七百多，為什么要扣我的分？！憑什么？！”

付老師瞪了他一眼，面色更陰沉了，同學們相信，如果不是易柏梧考了第一，而且是回回考第一，他根本就沒有勇氣抬頭。

“十分！”付老師輕聲說道，“一分一個操場耶，你不知道嗎，別個我天天都在說，要有滿分意識，一分也不能丟！！！

“你想想，一個操場可以有兩千人，你下降了十分，那就落后了兩千乘以十等于二十萬人！你落后了二十萬人了，而中考是多一個人可能就沒錄取！

“你落后了這么多，還沒有危機意識，還跟我頂嘴，傷了你付媽媽的心！再扣十分！”

付媽媽是付老師自己取的別稱，每個學生都是她的孩子，學校就像家一樣。

易柏梧本來還想反駁付老師的長篇大論，并提醒她10×2000=20000，也就是二萬，與二十萬是天差地別，并爭論那十五分是否應該扣，坐他后面的張文靜看著付老師氣得牛蛙般鼓起來的胸脯，敢緊拍了拍他。

付老師深吸一口氣，又緩慢地吐出來，又再呼吸幾次，好像有幾個小時之久，這才看向成績單，繼續念道：

“第二名，年級也是第二——葉南，639！有進步，但只有他進步了。掌聲！”

掌聲熱烈地沸騰起來，葉南顯得極為驚訝，她居然和易柏梧只差84分！

“然后，阿毛阿順——”這時，全班都叫了起來，阿毛阿順能考第三？“326，并列倒數第一！”

全班的驚訝都變成了笑聲。阿毛阿順都沒感到十分驚訝，尤其是阿毛，比起上午被操縱的經歷，倒數第一根本不算什么。

付老師一拍桌子，說道：

“還笑他們！你們都考得很好嗎……”

同學們立馬止住笑容，臉像氣球般繃著。

付老師說道：“都拿出上次考試的英語卷子，看看到底有多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