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銀和我(小譯林國際大獎童書)
- (西班牙)胡安·拉蒙·希梅內斯
- 1883字
- 2023-05-31 16:21:52
序
《小銀和我》,又譯作《銀兒與我》《小毛驢與我》《小毛驢之歌》等。看這幾個中文書名,你大概已經猜到,這本書的主角之一應該會是一頭擁有銀灰色皮毛的小毛驢。
但實際上,這本書的西班牙語書名叫Platero y Yo,直譯是《普拉特羅和我》。
而且,作者胡安·拉蒙·希梅內斯是一位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西班牙詩人,曾影響了洛爾迦和其他一些作家,被稱為“詩人中的詩人”。這就必然要求中譯本要譯出詩意層面的東西,而不能僅僅停留在文辭的準確性上。
張偉的譯文讓我們看到了這種努力。比如,書中有幾處寫小鳥的句子是這樣譯的:
“另一只在井欄邊的小水坑里喝一小口天空的倒影。”
“一只我從沒見過的長著黑斑的黃毛小鳥,一聲不吭地歇在一根樹枝上,凝入了永恒。”
喝一小口天空的倒影。凝入了永恒。這樣的句子無疑是屬于詩的。
所以閱讀《小銀和我》,最好是帶著一顆詩心,努力靠近詩人的視角,才可能抵達文字所呈現的詩意世界。
現實世界的運轉速度真是越來越快了,閱讀詩意文本,相當于按下了減速按鈕。慢下來,打開感官,通過文字去感受作者筆下的世界,從而學會辨認真正有價值的事物,是當下的每個孩子都需要習得的本領。
與閱讀充滿因果邏輯的小說相比,這可能是閱讀詩意文本最具現實價值的意義。
另外還有一個寫作背景需要我們去了解。
1900年,希梅內斯的父親突然去世,這對19歲的希梅內斯來說是一個巨大打擊,他抑郁成疾,多次住進療養院。這一階段,他用寫作來療愈身心,詩歌呈現出低沉、哀婉的格調。《小銀和我》就是這一階段的作品,所以你會發現字里行間總是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愁緒,就算是寫快樂的事情,最后也會忽而轉向一個憂傷的尾巴。
這種氣質有點像圣埃克蘇佩里的《小王子》。如果說《小王子》寫的是一次邂逅引發的短短數日的心靈碰撞,那么《小銀和我》更像是朝夕相處而生出的地久天長。
所以也有人說,《小銀和我》是可以與《小王子》媲美的心靈讀本。
既然《小銀和我》是詩人帶著一份憂傷的心境在打量著人間,那么透過詩人的眼睛,我們看到了什么呢?
我想,作家首先向我們展示了一種勇于向后撤退的生活。
1905年,希梅內斯返回故鄉莫戈爾居住,從大都市馬德里撤退到寧靜的鄉村。即使在故鄉,希梅內斯也是一副撤退的姿態。當所有人都在節日里跑去看游行隊伍的時候,“我”和小銀永遠是留守在原地的那一對兒。
留守做什么呢?無他,就是看看鳥兒,望望樹,聽聽風,讀讀書。在寧靜的孤獨中,把目光轉向微小的生命,與內心世界對話。
這其實是現代都市人普遍缺失的兩種凝視,一個是凝視自然,一個是凝視內心。凝視自然,路邊的小花,鉆藤蔓的麻雀,小溪,古泉,萬物有靈,皆可入文。凝視內心,一次漫步,一場午睡,一段暮色,一個晴朗的夜晚,一座鐘塔,都因為內心世界的充盈而洋溢著濃郁的生活情趣。
可見,適當地向后退一步,就是向微小而珍貴的事物前進一步。
希梅內斯在《小銀和我》的開篇致辭里明確地說:“歡快與哀傷是一對孿生姐妹,就像小銀的兩只耳朵。”因此,本書至少有三篇文字都是在書寫“大快樂”時,突然就把你推到死亡的陰影下。
比如那個看見小花、小鳥都會笑得合不攏嘴的老頭兒達爾翁,當他平靜下來,會把目光悲傷地投向墓園,嘴里念叨著他的小丫頭。
比如小銀的開心果,那個小妹妹,仿佛前腳還在逗小銀開心,后腳就躺在了白色搖籃中,順著生命之河漂向死亡的彼岸。
再比如喜慶熱鬧的新婚之日,希梅內斯會突然告訴你,那個新娘子哦,有六十歲,已經守了三次寡;那個新郎呢,是個鰥夫,不過“僅此一次”。作家不說新郎到底多大歲數,只是說他“已經暢享過七十個葡萄豐收季釀出的葡萄汁了”。
經希梅內斯這么看似不經意地一勾兌,生命的酒杯頓時注入了復雜的況味,真正是贊歌蘊含著挽歌的情調。
《小銀和我》一共有一百多個短章,這些短章既是像詩的散文,也是像散文的詩,隨便翻開一頁就可以讀起。但我還是建議,倒數十個短章,請一定要留到最后閱讀。因為那是一個情感的潮水逐漸積蓄的過程,雖然作家并未在文字里流下哪怕一滴淚。
作為全知視角的敘事者,希梅內斯其實早已知道小毛驢小銀的命運歸宿,所以在死神降臨前,他才急切地呼喚:小銀,快看哪,那驢隊!小銀,快看哪,那蝴蝶!
雖然小銀沒機會再看了,他早就知道的。
好在作家相信小銀化作了一只白蝴蝶,繼續蹁躚在永恒之中。
說回書名的翻譯吧。把小毛驢稱為“小銀”,仿佛這一聲“小銀”,不是在叫一頭小毛驢,而是在叫一個小朋友,或者叫一個親密愛人。多了一分寵溺,多了一分溫柔。
如果你能體會到譯者的良苦用心,就知道希梅內斯有多愛他的小毛驢了。
這就是我能想到的關于《小銀和我》的“正確打開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