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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馴馬的男人

  • 昭陽殿
  • 棉花花
  • 2703字
  • 2023-05-19 11:08:23

烏蘭醒來的時候,聽見一聲更鼓響。

不知道是什么時辰了。

天光一點點乍破,黑夜退去,伸手也握不住。就像她握不住老段一樣。

一枕黃粱,空余惆悵。

賢德宮的仆役們都已起了身,井然有序地忙碌著,灑掃的灑掃,教化的教化,喂鳥的喂鳥。內(nèi)間伺候的宮人嬤嬤們或打水給貴妃凈面,或給貴妃上妝,梳頭。一切都是悄無聲息的。

中原人,受孔孟之道教化日久,極講禮儀。

皇宮之中,尊卑有序,規(guī)矩嚴明,一絲也錯不得。

宮人將粉黛施在方靈山臉上,她才敢抬頭,看銅鏡。其實,算起來,她今年還未到三十。可她的相貌看起來,比實際年庚衰老許多。這十一年,朝暮孤苦,她有時候恍惚間,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來的。

起初進宮那幾年,劉懷每月還來看她幾回。她心里總懷著美好的期盼,總有一天,他會愛上她的。可近幾年,劉懷來得越發(fā)少了,似乎連敷衍都不肯了。她只有年節(jié),宮中宴飲,才能看到他。

她還沒有等到他愛上她,就已經(jīng)老了。

她猛然看見鏡中自己眼睛下面有處淚溝,沒有蓋住,厲聲斥責道:“今日為何沒有用云櫻粉?”

云櫻粉,是倭奴國的貢品,漂洋過海送來不易,故而,極珍貴。在宮里,除了皇后處,只有她這里有。云櫻,如云似櫻,沾膚即化,上佳的水粉。

宮人連忙跪在地上,嚇得面色蒼白:“回娘娘的話,奴婢給娘娘用的就是云櫻粉。”

為了自證清白,宮人將妝盒舉起,道:“娘娘您看。”

連云櫻粉都無法掩蓋她臉上的痕跡了。

方靈山嘴角澀澀的,半晌,她笑了一聲:“你的意思,是本宮瞧錯了。”

宮人放下妝盒,左右開弓打起了自己巴掌:“奴婢蠢鈍,沒有伺候好娘娘,奴婢該死,奴婢眼花……”

方靈山扶額道:“出去吧,換個人來。不必打自個兒。本宮仁慈,聽不得這樣的聲音。”

那宮人重重磕了幾個頭,如蒙大赦般出去了。

另一個年歲稍長些的宮人,小心地為方靈山上好了妝。

鏡中的女子,眉眼間,還是秀麗的。記得當年,在黑水鎮(zhèn)的時候,她是那樣明麗活潑。彼時,她是黑水鎮(zhèn)七品武官副都尉家的小姐,無憂無慮,喜歡穿水粉色的衣裳,走在集市上,連知縣家的公子都會偷偷多看她幾眼。她卻著了魔一樣地愛上好友白若梨家英俊瀟灑,寫得一手好字的賬房先生。她每天都會去白家。她那時候想得很簡單。她要嫁給那個賬房先生,求爹爹送她一座宅子當陪嫁,她要跟賬房先生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生一堆娃娃。

那是她記憶里最好的歲月了。

可世事翻云覆雨,她壓根想不到,賬房先生的真實身份,是流落民間的皇子。他不叫周九,叫劉懷。哥哥和白若梨,都比她先知道。她茫然地跟著他們一起護送周九回洛陽,一路腥風血雨,入了皇城。

后來,她如愿嫁給意中人。只是,婚后的生活,不是蜜罐,是黃連盞。

她是在黃連湯里掙扎的一只飛蛾。

有內(nèi)侍急急進來,打斷方靈山的回憶。

“啟稟貴妃娘娘,太后派奴才來傳話,過兩日,便是先帝爺圣忌,她老人家想去景云觀住幾日,命皇后娘娘、貴妃娘娘同去。皇后娘娘現(xiàn)時,已到隆佑宮伺候。就等著您了。”

太后喬香兒,一生殺虐無數(shù),卻極之信道。

陛下為表對養(yǎng)母一片孝心,命人在臨安風景極美的天目山修了皇家道觀——景云觀。太后時不時便去住幾日。

方靈山站起身來。

這個宋丹青,溜須拍馬的事,永遠跑在前頭。她與她那老奸巨猾的兄長宋譽銘,十數(shù)年來,竭盡所能,討太后皇帝母子倆歡心。

本來,她與宋丹青平起平坐,可南遷之后,宋丹青就被立了后,生生高出她一截。

沒有得到周九的心,已是人生不平事。連位分都輸給了這樣一個女人,叫她如何甘心?

方靈山向那內(nèi)侍笑道:“本宮這就去。”

遂命掌事宮人收拾一些隨身之物。

她瞧著西殿孟昭陽的住處,心內(nèi)暗暗思忖。原本,她做好了計劃,可太后忽地要去景云觀,計劃不得不推遲了。

她喚來孟昭云,囑其好生看著那蠻女,等她從景云觀回來,再做行動。

“千萬莫讓她跑了。”方靈山壓低聲音道。

“是。娘娘放心。”孟昭云回道。

烏蘭在皇宮里悶了兩天,都快憋出病了。

賢德宮的嬤嬤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著宮里的規(guī)矩。蒼天啊,一個人的廢話怎么會有這般多。烏蘭聽得打瞌睡。

好不容易,嬤嬤講完了規(guī)矩,孟昭云又時時刻刻跟著她,不讓她四處瞎轉(zhuǎn)悠。

“昭陽,中原皇宮不比別處,百余處殿宇,后妃數(shù)十人,萬余內(nèi)侍,萬余宮人,十萬禁軍,人人各司其職,各有各的規(guī)矩。稍不留神,就是要掉腦袋的……”

“知道啦,知道啦,昭云姐姐,莫要再說了,我的耳朵要起繭子了。”

烏蘭伸了個懶腰。

她捂著肚子,要去茅房。

孟昭云跟著她到了出恭的小屋外。

烏蘭笑了笑,趁孟昭云不注意,一閃身,從窗戶跳了出去。

今兒日頭明媚,天氣真好。

烏蘭躥到屋頂上,曬太陽。她哼著草原上的小曲兒,撒歡兒地從一處宮苑的屋頂,躍到另一處宮苑的屋頂。

她忽然聽到一陣馬兒的嘶鳴聲,不禁心癢難耐。

她好久沒有騎馬了。

她順著聲音,來到了一處園子。里頭各色奇花異草,山石錯落有致。園子的一側(cè),有一排長長的馬廄。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男人,正在馴一匹高大的栗馬。

那栗馬看上去,十分野性。男人目光沉著陰郁。他揮了揮馬鞭,栗馬往前沖,猛地抬蹄,將男人摔在地上。

烏蘭哈哈大笑起來。

“笨死了,你真是笨死了。”

男人警覺道:“何人在此喧嘩?”

烏蘭不躲不避,一個飛身,落在他面前。她將手放在口邊,吹了聲口哨,那栗馬猶猶豫豫地靠近她。眨眼的工夫,她跳到馬背上。她死死地揪住馬鬃,身子俯得很低。馬跑起來,她深吸一口氣,穩(wěn)住心神。任憑馬怎么顛,她的身軀都紋絲不動。

栗馬在園中跑了兩圈。漸漸平緩下來。

烏蘭瞧著那男人,痞痞地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男人看清了她的臉,神色凝滯,有片刻的恍惚。

中原的男人真沒見過世面,馴匹馬有什么了不得?烏蘭想。

她跳下馬,伸出巴掌在男人眼前晃了晃:“喂,喂,看傻眼了?我教你,馴馬,不要一上來就打,先穩(wěn)住自己,才能穩(wěn)住馬。死死地揪住它,從心理上降服它。”

男人聽了這話,若有所思。

這馬是西狼的三河馬。他不僅想馴馬,總有一天,他還想馴西狼。

烏蘭拍拍他的肩,轉(zhuǎn)身要走。

“站住!”男人高聲喊道。

“噓——”烏蘭將一根手指放在唇邊,道:“我跟你講,在宮里不要大聲說話,保不齊就會掉腦袋。”

男人揚了揚眉,道:“哦?多謝你提醒。你是什么人?”

烏蘭打量著他。看他這身衣裳,肯定不是什么大人物。中原將軍方硯山,她可是交過手的。大將軍不會穿成這樣。這人頂天是個侍衛(wèi),保不齊連侍衛(wèi)都不是,是馬廄喂馬的仆役。

烏蘭神神秘秘道:“說出來,我怕嚇死你。”

男人認真道:“你說一說嘛,讓我嚇一嚇。”

烏蘭擺擺手:“不說了,我該回去了。昭云姐姐跟我說過,讓我不要隨便跟宮里的人搭話。”

她縱身一躍,上了屋頂。

她離開這么久,昭云姐姐一定急瘋了。

男人站在原地,道:“明日,馬廄還會新到十匹烈馬,你來不來?”

烏蘭一聽,來了興致,她回頭道:“我來。”

“那我們說好了。還是這個時辰。”

“好。”

烏蘭喜滋滋地回了賢德宮。

嗯,這皇宮也不太糟糕,起碼,讓她發(fā)現(xiàn)一個好玩兒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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