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罡沒有回答，只是盯著張生的眼睛看，良久，才慢悠悠的說：“貧道現在覺得，你真的越來越像三郎了。”

“你為什么要散播那些惡毒的流言，為什么要害我？我跟陶弘景沒有關系，更沒有拜在他門下，陶弘景早就死了，我不可能認識他。”張生往前跨了半步，但僅僅是半步，就讓他感覺更加透不過氣了，距離袁天罡越近，壓迫感就越強烈，他也不明白為什么，或許只是心里作用吧，又或許是這個老道士的氣場太過強大的緣故。

“不，你跟陸修靜和陶弘景有關系，你是他們的弟子，這一點已經定了。張道陵也早死了，張仲景也早死了，你不也在夢中得到了他們的真傳了嗎？”

袁天罡不緊不慢的說著：“你一口氣殺了十幾個道士，你若不是我道門中人，不是陸修靜陶弘景的弟子，其他宗門的道士怎么會對你有那么大仇恨？沒有大仇，他們怎么會聯手殺你全家？你全家之死，若不是拜那些道士所賜，你為什么找他們復仇？”

張生頂著強大的壓迫感，又往前邁了半步，一字一頓的說道：“那些道士大多不是我殺的，我只殺過兩個道士，只有兩個道士跟我家人的死有關，我殺了那兩個道士，已經報了仇了。其他道士的死，都跟我無關。我以后會解釋清楚的，是有人陷害我，栽贓給我。”

陸修靜陶弘景雖然早就死了，但他們是大唐朝廷的夢魘，是大唐皇帝的逆鱗，李靖李孝恭的兵鋒，可以蕩平江南，可以滅了蕭銑的國，可以消滅百萬敵軍，可以打敗一切不服從大唐天子的反動派，但唐刀可以消滅敵人的肉身，卻不能收拾江南的人心，尤其不能收服曾經與南朝天子共天下的僑姓大族的心。

張生不自覺打了一個大大的冷顫，是那種渾身冰冷的冷顫，陸修靜陶弘景的弟子……傳播這個謠言的人，真的是無比惡毒，又無比精明，這個謠言，真的足以讓張生死一百次。

但是張生肯定死不了一百次，一次就足夠了，因為他只要被懷疑是陸修靜陶弘景的弟子，甚至都不用審明確認，大唐的官員就會把他剝皮萱草、剔骨抽腸、大卸八塊，再挫骨揚灰，再也沒有復生還魂的可能。

袁天罡淡淡一笑：“你解釋不清的，沒人會信你的，他們死的時候，正好是你回魂復生的那段時間，而且正是你殺人最密集的那段日子，你的仇人在那些天先后離奇的死去，而你回魂后又突然多了一身的本事，你解釋不通，只能假托神仙傳道，自稱學了一身道法，所以其他人理所當然懷疑那些死了的道士是你的仇人，是你殺了他們。”

張生突然明白了：“你什么都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在操縱？”

果然只有同行才是真正的仇恨，廚子不會恨泥瓦匠，妓女不會恨廚娘，小和尚不會怨恨小書童，但是小和尚會恨念經比自己好的小和尚，會恨香火比自己寺廟香火好的寺廟的小和尚；老和尚會恨別的寺廟的老和尚，也會恨別的宗門的老和尚，更會恨比自己聲望高的老和尚。

但袁天罡為什么會恨別的道士？在長安的道士圈，甚至在大唐的道教圈里，沒有活著的道士比他的聲望更高，沒有活著的道士比他的官更大，他犯不著嫉恨別的道士。

袁天罡仰頭大笑：“沒人能操縱別人，只有神仙能操縱世人。”

張生冷笑：“你是說……你是神仙？”

袁天罡說：“我不是神仙，但是你假托神仙，不就是想利用神仙掩飾你的真實身份嗎？”

張生陡生警覺，眼皮又跳了兩下：“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袁天罡又笑了，意味深長的笑，仍舊是看不出是冷笑還是嘲笑：“不知道，所以我特意來問你，你是不是三郎。”

張生冷冷的說：“我說過了，我也不知道，看我的口型，我不知道。”

袁天罡收斂了笑容，表情異常嚴峻，語調也陰沉了許多：“如果三郎降世，道門可能要經歷大劫數，每個道士都不能幸免。”

張生似乎明白了：“你認為我是三郎，所以你弄死了那么多道士，借以陷害我，讓別的宗門以為是我殺了他們的人，借他們的手干掉我？借刀殺我？”

袁天罡不置可否：“你回魂后突然會的那些本事，大本事，讓我很奇怪，我見過死而復生的人，但沒見過死而復生后突然長了很多本事的人。”

張生似乎又想明白了：“又或者，其實是你早就想干掉他們了，你為了打擊別的宗門，所以造謠三郎降世，讓人都以為是三郎出手了，這樣其他宗門，就不會懷疑你了？”

“你要對付的是哪一門，茅山宗嗎？潘師正？薛頤？該不會是孫思邈吧？”

茅山宗樹大招風，不管三郎的傳說是真是假，茅山宗必須死？

袁天罡仍舊不答。

張生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那些道士，最近突然消停了，突然就不追殺我了，甚至連暗中盯梢的人都不見了。”

袁天罡笑著說：“他們現在對你動手，等于找死，他們雖然貪婪，卻不傻，知道什么時候該干什么，什么時候不該干什么。”

張生似懂非懂：“是你出手幫了我？”

袁天罡仍舊不回答，這個道士似乎不喜歡回答別人的問題，他喜歡在自己設定的話題內聊天，至少現在是：“如果你現在有想干掉的人，我可以幫忙。”

張生冷笑：“謝過美意，現在的麻煩，我能應付，不需要幫忙。”

張生可不想欠袁天罡的人情，不想被這牛鼻子牽著走，這老道士太陰毒，太危險。

對于張生的拒絕，袁天罡并不在意，他執意要提供幫忙：“以后黃牛會成為你的累贅，一旦那些大人物知道黃牛是你的人，就會立即明白是你在構陷馮德強和劉大成，知道真相的大人物，會對你大失所望，就不會對你提供幫助了，你以后出頭的機會就沒有了，所以你一定要處理掉黃牛。”

一說到大人物，張生立即就想到了李世民和長孫皇后的臉：“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袁天罡說：“你給人家看好了病，人家暗中幫助你，回報你，但是如果他們知道，黃牛是在暗中為你撈錢，知道這一切都是你手段，你猜他們會怎么看你？以后還會不會幫你？”

“你知道這么多事情，你知道他們是誰？”張生一直想知道李世民和皇后的身份，到底是何方神圣。

“普天之下，沒有人比他們的權勢更大了。”袁天罡在說這句話時依舊神色淡定，語氣也淡定。

張生眼睛瞪得老大：“皇帝？”

袁天罡點頭：“你很聰明，想必你早看出他們身份不一般了，只是沒想到他們是皇帝皇后。”

張生又想到一個關鍵問題：“皇帝知道我的醫術，來我這里看病，該不會也是你設計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