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就是趙季良?”
靜靜的打量著身前面帶慍怒、長相英奇的年青男子一陣,朱友孜緩緩開口。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某正是趙季良,只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英王殿下,竟勞煩殿下專程遣精騎前去綁我入府。”趙季良微揚著頭,面對朱友孜審視的目光,毫不退縮。
聽到面前之人親口承認身份,朱友孜方才長舒口氣,收回了目光,不過心中卻是感慨萬千。
五代十國,固然是武夫當權的時代,但相比于三國乃至于后三國,五代十國顯然更為碎片化,同所有亂世一樣,也是猛將如云、謀臣如雨。
第一等的,無疑是敬翔、袁襲、郭崇韜、王樸等人了,敬翔可比荀攸,腹藏經史,胸隱甲兵;袁襲可比法正,運籌帷幄、舉無遺算;郭崇韜堪稱杜預之亞,文武兼資;王樸天下大才,所作《平邊策》不亞于荀彧《平四方策》、諸葛亮《隆中對》、魯肅《榻上策》,趙大用此策取天下。
而第二等的,趙季良就赫然在列了。
如果可以用類比的話,朱友孜更愿意將他比作劉曄。
算不得超世之杰,但也是佐世之才,與馮道、桑維翰等一個級別。
“趙先生你可莫要胡說,當日在白馬津渡口,不是你主動亮明身份,上了咱們的船么,怎么就成了我家殿下綁架你了。”
朱友孜這邊還在感慨當中,立于一旁的康延孝卻是面帶戲謔的開了口。
趙季良聞言面色一囧,卻也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原來,那日康延孝自出府之后便以追風逐電的速度飛奔到了白馬津渡口。
這廝也是個有心計謀略的,到了白馬津渡口之后并沒有冒冒失失的行事,而是從擺渡的船家手里租了一條好船,又找了間鋪子定制了一個巨大的木牌,上書“迎節度推官趙季良至使府上任”,將自己偽裝成了邢洺節度使王檀麾下的牙兵。
眾所周知,看熱鬧是人的天性,是故不一二日,此事就在白馬津傳的沸沸揚揚,與仆人且游且行的趙季良到白馬津聞聽了此事,自然不疑有他,只當是王檀對他重視,心中十分自得,便毫無防備的上了船,出示了征辟文書,亮明了身份。
康延孝也沒想到自個兒這招守株待兔還真就逮到了兔子,見狀自是喜不自勝,為了以防萬一,當即就讓手下將趙季良與其仆人五花大綁了起來,星夜兼程帶了回來。
朱友孜雖不知其中原委,但見趙季良臉上窘態畢露,似乎頗為郁悶,也猜測到了些端倪,便作勢賠禮道:“先生受驚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以先生的才能,去使府做僚佐屈才了,所以才派人前去阻攔,至于手下人阻攔的分寸么,可能是沒有把握好。
先生要怪就怪我吧,你盡可以沖著我發火,我絕無怨言。”
說完,朱友孜沖著趙季良躬身拱手一禮,以表歉意。
雖是惺惺作態,但朱友孜到底是亮明了態度,降低了姿態,同時給予了趙季良極大的尊重,他縱有一肚子的怨氣此刻卻也無從發泄了,畢竟朱友孜的身份擺在那里,難不成他還能讓人家堂堂親王跪下給他賠禮道歉不成。
面對其人的誠懇致歉,趙季良最終也還是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搖了搖頭。
“罷了,殿下既已誠心致歉,在下再揪住這些細枝末節不放未免太過不通情達理。
不過殿下的好意我心領了,在下既已應了王節鎮征辟,那就是他幕府中人,無論如何,都沒有改投門庭的道理,請殿下能夠體諒則個。”
朱友孜招攬的話還沒出口,聞弦歌而知雅意的趙季良已經搶著表態了,他這番話說的可謂滴水不漏,既是委婉的拒絕了朱友孜的招募之意,又不至于傷了其人顏面,實在是老辣非常。
但朱友孜既然連綁人這等下作手段都用上了,又哪里會輕易得善罷甘休,劉備去了田豫、牽招、陳群,還能有諸葛亮、魏延、黃忠,他朱友孜去了眼前的趙季良,還能有誰呢?
不是朱友孜迷信什么歷史人物,或者有什么收集癖,非要將歷史上的名臣名將收入麾下,而是歷史已經證明了他們的才能和潛力,已經證明了他們就是時勢造出來的那個英雄。
他不按圖索驥難道還一個一個去相嗎?
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內心激蕩的小情緒,朱友孜面容漸漸恢復平靜,而后他向趙季良拋出了一個問題:“先生以為,朝廷與方鎮誰大?”
“自是朝廷。”
“那先生心中可有朝廷?”
趙季良初時還不解其意,但仔細咀嚼其中含義后,也頓時恍悟了,八殿下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
但他又不能不接這茬,只能是硬著頭皮答道:“為朝廷效力,是在下平生夙愿!”
聞言,朱友孜瞇起眼睛,盯緊了趙季良沉聲道:“你受征辟入邢洺節度使使府,說到底是入了王檀的幕府,做了王檀的僚佐,你所做之事皆是忠他之事,不是在為朝廷、為陛下效力。
人道君子論跡不論心,我觀先生心中,是將王檀的征辟看得比朝廷的任用還要高出一籌,莫非在先生心中,王檀這個節帥還要高過當今圣上不成?”
朱友孜之言句句誅心,饒是趙季良胸有韜略也不由被嚇得冷汗淋漓,腿腳發顫。
“殿下誤會了,在下從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念,之所以拒絕殿下招攬,只是不愿出爾反爾,為士林所笑罷了,殿下明鑒。”
見趙季良被朱友孜一通誅心之言唬住,侍衛在旁的康延孝急忙上陣幫腔:“殿下,臣聞王檀自幼好讀兵書,頗有韜略,從今上征戰以來,所向披靡,屢建戰功,可謂是有武;而趙季良文武才略俱非凡俗,若是此人投了王檀,那就是中行說去漢,張賓歸趙啊,殿下,萬萬不可放其離去啊……”
康延孝的神助攻,讓趙季良不禁暗暗叫苦,也憤恨異常,什么中行說去漢、張賓歸趙,他不過就是去做個僚佐,說得他好像是投了異族一樣。
還有,會不會用典故啊,就不能比作微子去殷、韓信歸漢,非得整這么一出惡心人的。
不過,這番話也基本上絕了他去應王檀征辟的念想,有這番話在這兒,他若是再去投王檀,那就等于是承認他有二心了。
這一主一臣,論腹黑、手段無人出其右啊,趙季良心中哀嘆不已,卻也自知脫身無望了。
見狀,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截了當的道:“殿下既然不愿放在下離去,那在下也只有在殿下這兒討吃討喝了。”
朱友孜聞言一喜,這話雖然講的很是含蓄,但投靠之意再是明顯不過了。
文人嘛,出門在外總歸是要講個臉面的,哪有剛義正辭嚴拒絕,轉頭又巴巴跑去投靠的。
“少不了先生一口飯吃!”
朱友孜調笑一句,當即吩咐下人給趙季良準備房間安置妥帖,又特地叮囑了府上管內務的顧氏,務必照顧好趙季良的飲食起居云云。
他可不想好不容易賺個謀士,教其英年早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