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經人事的少年醒來時,太陽已經上了三竿,鮮紅的簾帳也抵擋不住嬌艷的陽光,他瞇了瞇眼,看見桌旁有一個端著茶杯背對著他的女子。
他已經記不起昨晚的事情了,眼前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女子,一抹潮紅攀上了他的脖頸,耳郭開始溫熱起來。
他掙扎著坐起來,只感覺腰間一陣酸痛,而那女子光滑的后背在陽光的映襯下有些神圣了。少年摸了一下后腦勺,問道:“你,你是何人,我,我為甚在這里?”
女子放下茶杯,回過身來,身上掛著繡著鴛鴦的紅肚兜總是能挑動著眾多的情愫,她輕啟丹唇,臉上又多了一絲幽怨。
“公子竟不知昨夜一夜風流,令小女子傷心不已!”
“在下柳家二公子,昨夜若有冒犯,請多多見諒!”,說著,從自己的衣物中取出一支玉釵。
“這只玉釵便是在下冒犯姑娘的補償了,告辭!”
說完柳二少立刻穿上了衣服,不顧女子的阻攔,揚長而去。
女子料想自己接待的是柳家二少,心中驚喜不已,早就聽說這柳家名氣遠揚,柳家公子個個乃人中龍鳳。
她曾聽聞這柳家是揚州大戶人家,也是名揚江南的第一鏢局,柳家夫人生三子,大公子身形偉岸,神勇無比;二公子尤擅詩詞歌賦,音律書畫;三公子風流不羈,不韻世事。
這柳家二公子也誤入鳳門樓,曾經也在她花舞的懷中待過,她像是得到了一個寶貝似的,這柳二少昨晚喝醉酒,誤打誤撞竟將人生第一次交予她,此種滋味,無言可述。
2.
正當花舞沉浸在昨晚的思緒中時,老鴇推開了花舞的屋子,拉過來一位肥頭大耳的富商,富商諂媚地向老鴇說道:“今日叫花舞好好服侍我,服侍的好,自然這好處少不了。”
“放心,花舞可是我們這的頭牌,包您一切滿意”,說著老鴇搖著畫扇,扭著腰肢,緩緩離去。
花舞看到這個肥頭大耳的富商,這正是揚州鼎鼎有名的甄老板。花舞感到身上一陣惡心,她曾經服侍過甄老板,但一想到昨晚與柳二少共度云雨,就將自己幻想成了柳二少的女人,甚至忘記了自己風塵女子的身份。
甄老板自然沒有柳二少的那般溫柔,那般年輕英俊,才智無雙,她念起了柳二少口中吟唱的詩句:“一曲衷腸斷,二人此相伴,三言心生暖,四方無可還!”,花舞記得那時的柳二少,醉意熏天,一把奪過了她的古琴,邊彈邊吟,她自然不是文化人,但只覺得詩詞很美,或許是由此及人罷了。
甄老板肥頭大耳,華衣錦服內是一身丑陋的身軀,碩大的肚子,粗壯的雙腿,一頭肥豬也不過如此。
而如今,這一頭豬竟然要趴在她花舞的身上,還有如此惡心至極的事情嗎?她被甄老板逼到了墻角,起先他看到花舞這番矜持的模樣,也覺新鮮,口中污言穢語層出不窮。
甄老板久久未能得手,才發現花舞真的反抗,于是大發雷霆,嘴中連連大罵。
花舞自從進了鳳門樓開始就從未這樣的反抗,她原本放棄對生的希望,只想在這茍且偷生,再怎樣惡劣的客人她都會接待,可誰曾想,昨天遇見柳二少,甚至幻想自己仍有清白之身,此番才做出如此反抗。
甄老板一把撲過來,說道:“你今天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說著像餓狼一樣撲過來,花舞見此情形,直覺般地從鮮紅的繡花枕頭上摸出了一把玉釵狠狠扎在了甄老板的脖子上。
甄老板雙手抓住玉釵,眼睛像魚眼一樣從眼眶中擠出來,猙獰狂妄,鮮血汩汩,將原本紅色的被子染得更加鮮紅,花舞知道如今自己闖了大禍,于是趕緊收拾屋中金銀細軟,抽出那一只帶血的玉釵,裹上一身黑衣,翻窗而去。
3.
她不知道自己剛走,鳳門樓很快遭殃了,揚州甄家發現一家之主死于鳳門樓,兇手竟是一名風塵女子,甄家派人到處審訊,發誓要找到花舞將其抽經剝皮。
柳二少去鳳門樓一事被家族知道了,柳老爺大發雷霆,將柳二少囚在家中數日,他變得愈發惆悵和郁悶,但一想到花舞的倩影,郁悶之感就減輕了很多。
但是不知從哪聽說了這樣的一件事,鳳門樓在一夜之間被大火焚毀,死傷無數,他在想,那個曾經一面之緣的女子,是否也葬身火海。
門窗緊鎖,柳二少伏案疾書,他想沉浸在古籍中,盡快忘卻這些憂慮,可誰曾想,這囚禁他的屋子不知道哪一天被打開了。
一個身披黑袍的女子臥倒在他門前,虛弱無力,柳二少立刻將女子抱進屋中,那女子面無血色,手中緊握一只帶血的玉釵。
這不正是自己隨身攜帶的那只玉釵嗎,女子見有人在她身旁,怕是有人在害她,不由分說一把將玉釵朝那人刺過去,這一刺扎進了柳二少的胸膛。
他冷哼一聲倒在地上,說道:“姑娘,你看清楚了,是我啊!”
女子此時才回過神來,發現是柳家二少,心中悔恨不已,她一把撲在柳二少懷中,將手掌緊緊捂住他的胸口,說道:“對不起,我找你很久了!”
這女子正是花舞,自從她誤殺了甄老板,后來得知自己已經成了通緝犯,也知道鳳門樓也因自己遭受毀滅,他躲過了各種敵人,歷經千難萬難,好容易才再次重逢,卻又誤傷了他,自覺心碎不已。
花舞正想出去喊人,但是被柳二少一把拉住,他氣若游絲的說道:“你出去就是送死的,我知道,你都是因為我才落到了如今的下場,不如我死了罷,你還是快走吧!”
“一曲衷腸斷,二人此相伴,三言心生暖,四方無可還!”柳二少緩緩念到:“這就是你我的宿命,快走吧!”說完這些虛弱地躺在床上。
花舞怎么也料想不到,這首詞竟然有著預言的作用,見柳二少陷入昏迷,她堅持自己不能離開。
4.
她叫來周圍的人,柳家老爺很快得知柳二少受傷的消息,于是紛紛趕來,同時他們也留下了這個陌生的女子。
柳老爺一邊焦急地擔心自己兒子的性命,一邊留意穿著黑袍的姑娘,花舞故意回避柳老爺的目光,但柳老爺瞇縫的眼睛似乎察覺了什么。
這不正是通緝告示上的那一名女子?他的心中一驚,被自己關在家中的兒子為什么被這位姑娘發現,自己的兒子又為何受傷,種種疑問涌上心頭,柳老爺揣測出了一些端倪。
柳二少雖撿回了一條命,但是由于傷勢嚴重,昏迷數日,他自然不知道花舞的下場。
花舞被秘密囚禁在柳家,柳家人采用各種殘忍手段步步逼問,花舞緊要牙關,一字未說。在那個黑暗的房間,花舞被懸于大梁之上,奈何她軟硬不吃,于是一個惡狠狠地壯漢揮舞著鞭子,一失手,活活將花舞抽死了。
這下子甄家人總算為他們的老爺報仇了,兩家的合作更加密切了,柳老爺經過秘密調查,早已得知真相,正是這位風塵之女勾引了自己的兒子,還差點害了他的性命,敗壞了自家的名聲,兩家人狼狽為奸,都希望將花舞除之而后快。
就在花舞咽氣前的時刻,她也預知自己很快就要喪命,但是她不甘心,她想再看一眼柳二少,看看他是否還活著,可惜,她永遠也不知道了,她的身軀已經被拋尸荒野,連同那一只帶血的玉釵。
5.
恰逢一個老道士經過這一片荒野,拋尸人走后,老道士來到尸體旁邊,看見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葬身于此,身上黑袍破爛不堪,就知道這又是一起冤案,在夜色迷霧中,他發現一個東西顯露出溫潤的光芒。
原來是發髻中插著的那支帶血的玉釵,老道士拔了下來,放在月光下看到了干枯的血跡,他一眼就看出上面沾著兩個人的鮮血。
那支玉釵開始漂浮在月光下,玉釵中鉆出來一個淡淡的影子,這影子正是花舞的靈魂,她知道自己遇見高人了,于是將自己的遭遇傾述一番,然后想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辦法完成未成的心愿。
高人見狀,給她施法,讓她的靈魂展示于他人,但是施法七日后,魂飛魄散。老道施法前反復勸告,這樣做后便不能輪回轉世,但是花舞早已無怨無悔。
她最想做的當然就是再見一眼柳二少。
相逢的場面總是那樣意外,柳二少康復后,柳家老爺很快為自己的兒子定了一門親事,而對象就是甄老板的女兒,這又是一次利益上的合謀。
花舞得知此事,怎么也想不明白,柳二少會答應了這門親事,難道自己很快就被忘卻了嗎?
6.
直到柳家二少洞房花燭夜,花舞才死心了,在同樣的那一間房,在同樣的床上,坐著一對剛成婚穿著大紅禮服的新人。
花舞只想最后看看柳二少的模樣,甚至想說一聲道別,如今卻遇見的是這樣的場景,她的戾氣突然發作,屋內狂風大作,吹滅了蠟燭,掀開了新娘的紅頭蓋,才發現新娘的容貌有幾絲和甄老板相像。
柳二少發現那一道光影正是花舞,他驚恐地瞪大眼睛說道:“花舞,是你嗎,你不是死了嗎?”
花舞的影子仍然身著那一襲黑袍,她厲聲說道:“對,我的確死了,我死了你就忘了我,然后另尋新歡嗎?”
“不,不是這樣的,我是被迫的,是我爹,是他逼迫的!”柳二少跪在地上苦苦說道。
“我可以原諒你,但你必須和我一同離去!”
“可是你已經死了!”
“你可以和我一起死,做一對鬼夫妻!”
“不,我不能死,我害怕,求你放過我吧!”柳二少跪在地上央求道。
“當初我把玉釵插入你身體的時候,沒發現你有絲毫的害怕,如今的你死過了一次,果然是更怕死了,好吧,你我就此訣別!”
說完,花舞的影子飄向窗外,一陣狂風呼嘯而過,屋內變得安靜下來,只剩下跪在地上哽咽的柳二少。
花舞要柳二少死只是一個考驗罷了,她怎么舍得要他的命,即使她看錯了人。
“一曲衷腸斷,二人此相伴,三言心生暖,四方無可還。”七日已到,花舞念叨這曾經的那句話,如今自己四方無可還,只待灰飛煙滅。
但是這一日終究沒有來,原來這道士是騙自己的,老道士故意以灰飛煙滅的借口勸住她不要再經歷一次悲傷,因為他早料知這世間之薄情無義。
花舞沒有走向陰間,更沒有灰飛煙滅,而是化作陰靈,注視著這薄情的人世,凡薄情寡義者,見黑夜妖姬便一命嗚呼,命喪黃泉。
于是有把懲罰者稱之為“夜姬”,有言道:薄情寡義,蒼天可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