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封五年，武帝既已攘卻胡、越，開地斥境，南開交趾之地，北建朔方之州，并夏、周九州之制，東南曰揚州、正南曰荊州、河南曰豫州、正東曰青州、河?xùn)|曰兗州、正西曰雍州、東北曰幽州、河內(nèi)曰冀州、正北曰并州，復(fù)增置徐、梁二州，改雍曰涼，改梁曰益，初置刺史部十三州。

吳之具區(qū)澤隸屬揚州會稽郡，與楚之云夢，秦之陽華，晉之大陸，梁之圃田，宋之孟諸，齊之海隅，趙之鉅鹿，燕之大昭，并稱天下九藪。具區(qū)澤水域遼闊，東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廣為三萬六千頃。周回有四縣環(huán)繞，東銜吳縣，南毗烏程縣，西接陽羨縣，北鄰無錫縣，南有南江緣澤而出，東流入海。

劍武卿泛舟五湖，遠眺浩瀚無極，近察湖光凝碧，不禁遙思范蠡擊鼓興師，滅吳功成，反至五湖，辭于越王勾踐，脫屣富貴，遂攜西施，乘輕舟，以浮于五湖，莫知其所終極之故事，不禁默嘆，道：“文種不聽范少伯之言，乃為越王所戮，深懷怨望，伏劍而死，功勛至此，又成虛度。自古智謀之士，處困阨之時，能忍辱以伸其志，當(dāng)事機之會，能決斷以收其功，功成名遂，能高舉遠引以全其身，周秦以來用舍進退未有如范蠡之全者。”

劍武卿遙瞻彼岸，煙濤微茫，此去武林，路徑生疏，不知途程幾何，便即詢問。舟子指點迷津，盛贊道：“會稽山水，自古絕勝，錢塘武林重山累嶂，連波疊浪，更為殊觀。”劍武卿聞言歡欣，心向往之，道：“江東佳山好水遍布，理當(dāng)乘良策肥，千里游遨，也不虛此一行。”舟子道：“非也，非也，余暨縣蕭山萬勿前往，恐枉送了自家性命。”劍武卿問道：“莫非蕭山之上時有虎豹惡獸，鴟梟猛禽出沒？”舟子便將事情原委，詳盡述來，道與劍武卿知曉。

原來自元鼎五年，朝廷與那南越征戰(zhàn)以來，積月連年，催收租賦，苛迫甚急；后又調(diào)集水師十萬，會討東越。江海之上，潮生潮落，風(fēng)浪不息，會稽水師雖習(xí)水性，慣乘舟，卻從所未入閩越之境，煙瘴之地，受此顛簸，害疾生病者，不可計數(shù)。遂料民于吳越，就近余暨、上虞、余姚諸縣，緝捕壯丁，補濟兵源，復(fù)征越中。父母妻子，相抱痛哭，聲徹四遠，銜悲就道。卒至民怨沸騰，盜賊蜂起。

劍武卿未嘗踏足閩越之地，亦粗知地理，俯首沉思：“閩中南越，地方卑濕，氣候炎熇，山高林密等處，蠻煙瘴霧，梗喉棘鼻，雖銳兵勁騎，猶為不服水土，重則殞命，輕亦致病，更有毒蛇猛獸，聚居深箐，無人敢攖。征旅運命唯艱，必遭兇險。”

及至天漢二年，武帝屢事四夷，歲需浩大，課稅民間，貧民無自謀生，富民亦不能自保。時有一人曰“利建侯”，依據(jù)蕭山，首先發(fā)難，當(dāng)時草澤中間，已多伏莽，于是愈聚愈眾，到處揭竿，就近的亡命無賴，陸續(xù)趨附，數(shù)月之間，竟至萬余人，打家劫舍，出沒無常。官府連歲派兵鎮(zhèn)壓，東靖寇亂，江北諸著名盜目，逐一討平，唯獨揚州余暨一縣，好幾年不得蕩平。都尉府之兵吏只能欺貧壓懦，不能獲丑殲渠，一遇盜賊，大都畏縮不前，反被盜賊打得落花流水，加之群盜潛伏山澤，依蕭山之險以為抗拒，官軍更是無計可施。

劍武卿聽得出神，已而，舟臨水岸，起身登陸。舟子猶懇勸道：“汝年紀甚輕，切須小心，莫仗手中刀劍，任憑血氣之勇，只身去往那紛亂之地逞英雄。”劍武卿謝過舟子，南行數(shù)里，便是歐陽亭，此地荒涼闃寂，榛莽翳然。

及至武林山下，凝目遠望，飛云暗淡，天色琉璃，武林水滄波微蕩，粼光細碎，劍武卿緣水東行，游目騁觀，懷想沖幼之年，與父飛輕舟以逍遙，攬魚釣之所收，爭奈物是人非，不覺淚目蒙瞀。

復(fù)行數(shù)里，則竹列平皋，頎然排空，林前石碑，迭經(jīng)風(fēng)雨消磨，微有蝕損，而鑱鑿字跡，了然在目。滿目青篁瑟瑟，翡翠瑩亮，劍武卿伸手親撫此冷翠之枝，心中賞悅其瀟遠之姿，遙思窮冬時序，翠葉與飛雪爭采，貞柯與熙冰競鮮，時會林風(fēng)溥暢而至，令人一洗煩俗之氣。

曲徑幽回，豁然開朗，修竹掩映，流水潺湲，木橋盡頭，竹廬在望。劍武卿過橋渡水，推扉而入，斜照入戶，一瞥之間，不由得全身一震。舍內(nèi)幾、案、桌、櫥，各類竹制陳設(shè)，潔凈異常，蛛網(wǎng)不結(jié)，灰絲不蒙，所置方位，竟與憶想之中，幾無二致。劍武卿不加思量，自然而然地右轉(zhuǎn)回廊，望東廂而去，親撫床幾，思及父母，慨喟物是人非，不禁眶含珠淚，撫今追昔，低回不已，淚且涔涔而沾襟。

旋復(fù)有陣陣人語嬉笑，自山間林下遞響進來。劍武卿斂神拭淚，偷眼窺望，見一女青衫翠裙，提數(shù)尾草鯇，把柳條穿了，道：“小姐，今日寒江垂釣，漁獲雖豐，然久坐漁磯，腰酸骨軟，步履差池，矧垂釣乏趣，無從消愁適悶，博暢心神。”又見一女姍姍渡橋，勝似臨虹款步，著荼白革靴，飾以采旃文罽，服雪花貂裘，純無一絲雜色。劍武卿愿睹芳容，怎奈篁篠掩映，云葉障目，不覺略失所望，忽聞女子言道：“菁菁此言謬矣，武林佳境，天下僅有，山如碧玉簪，水作青羅帶，江風(fēng)爽懌，殊為快適。況東風(fēng)信遙，北天氣凜，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宜于此淡云朗月之夕，御狐貉之兼衣，瞻云雁之孤飛，酌東楚之醇酎，倚青竹而一醉，極視聽之歡娛，盡情愫之綢繆。”

菁菁道：“依我之見，秦地山川之與東南形勝，相去幾何？帝京城闕之與江東廬舍，大有徑庭。江東風(fēng)土狉獉之地，雖雍涼苦寒，猶有不及。”女子道：“江東雖遭兵燹之厄，復(fù)有征斂之弊，瘡痍呻吟，元氣未復(fù)，然其地有海鹽銅山之饒，三江五湖之利，都會繁盛，依然似昔。何苦身在邊隅，情馳魏闕？”菁菁欲辯詞窮，取來解腕尖刀，臨溪剖洗鮮魚。

劍武卿即欲出見，又恐造次，忽聽女子倩笑道：“武林山下，紫竹林中，碧波清流，影度江湖。”清音嬌柔，低回婉轉(zhuǎn)，盡是吳儂軟語，悠揚入耳，劍武卿聞聽之余，心搖神馳，意酣魂醉，情不自已，低聲附和。

女子聞聲驚覺，輕躡疾起，翩然若翔，躍入回廊，嫣然睨笑道：“天涯過客，因緣際會，既來之，何不現(xiàn)身相見？臨軒窺覷，斷非君子所為。”劍武卿見女子綺年玉貌，姿顏姝麗，發(fā)若玄鑒，鬢類削成，靈眸絕朗，檀口輕盈，娉婷似月，嬿婉如春。劍武卿生于錢塘武林，長于吳縣虎丘，其地皆屬上古吳越之地，對于吳語，固然耳熟能詳。眼前女子道一句吳儂軟語，出語流利，吐辭雋雅，更兼曠代之姿，雍容之度，聆之婉愉，嘆為妙絕。古來佳俠渺遇，因緣幸睹華容，自然悅其淑美，心神駘蕩。

劍武卿乃出見之，曲躬一揖，道：“在下劍武卿，武林人氏。實不相瞞，林間小屋本先父舊居，今還故里，上冢奠饗。爭奈竹廬易主，不速擅入，冒昧窺聽，唐突佳人，情非由衷，望乞海涵。”女子視之鋒眉如劍，目若朗星，腰懸長鋏，只影獨行，猶有吳越游俠之遺風(fēng)，信其所言非虛，道：“劍者，百刃之君；武者，定功戢兵，故止戈為武；卿者，褒尊之稱也。今世以劍為姓者尠矣，以劍術(shù)卓絕而名動京華者，莫崇乎東府將軍。吾傾慕其風(fēng)采而無緣睹見，深為憾事，不期今日邂逅烈侯胤嗣于此，喜幸何如！”劍武卿聽她極口盛譽，言之鑿鑿，略無疑誤，不覺驚喜。

女子道：“有一事須詮釋明白，免致足下誤會。予亦非竹廬主人。七月流火，慷慨辭家，逍遙遠游，獨在異鄉(xiāng)，見竹廬空置，乃旅居于此。”劍武卿道：“我視小姐衣飾華貴，雍容閑雅，想必來自達官顯宦之家，何以迢遙至此？”女子道：“父鞠我于漢京，母生我于武林，故跋涉遠路，尋訪至此。”劍武卿道：“長安去此何啻三千里之遙，更兼關(guān)山歧路，趨走風(fēng)塵。”女子道：“幸有菁菁伴隨，不致獨行無友，熬受寂寞。”

劍武卿道：“小姐天生麗質(zhì)，艷美絕俗，令堂想必亦是端莊淑婉之人。”女子道：“家君嘗言：‘世間女子容顏，無出拙荊之右者。’可惜容兒出生未久，家母病入膏肓，撒手人寰，生來未睹慈容，不免憾恨無窮。”說著，兩眼兒已盈盈欲淚，乃稍拭鮫珠，道：“家君曾令畫師繪影圖形，描摹真容。畫師取資天造，筆才一二，而像已應(yīng)焉，行筆緊細，裙裾衣紋，一筆出之，氣勢不斷，儼然有從風(fēng)輕舉之感。欲慰相思時，輒觀畫像，或賦詩悼痛。”劍武卿思憶慈母，容貌可親，亦自述身世。彼此驀然互生相憐之情，如磁引針。

劍武卿道：“晤談迄今，敢問小姐芳名。”女子道：“小女姓凌，名喚媛容。”轉(zhuǎn)盼視劍武卿神采逸發(fā)，囅然而笑道：“劍夫人媛德韶容，辭采徽音，海內(nèi)孰不慨慕景仰？家母生前與劍夫人作爾汝之交，契誼甚篤，乃取‘媛容’兩字為名。”彼此各敘過往，相談甚洽，如遇親故，良以喜慰。

菁菁剖魚而歸，行至于劍武卿前，忽拔出魚腹藏刀，搶前一步，挺刀直刺。劍武卿全然不避，眼疾手快，以空手奪白刃。原來菁菁未涉江東，早聞吳山越嶺間有匪盜嘯聚，四出侵暴，公行刼掠，屠燒民宅，賊殺不辜。今不識劍武卿生面，更見之有霜劍攜身，不免肅然警惕，誤認為豪猾。菁菁護主心切，自知力微，謀圖智取，乃藏刀于魚腹之中，乘間刺之。

菁菁行刺未成，分明心懷戒懼，偏要惡言詈罵，略壯膽色。凌媛容卒睹刺殺，錯愕不知所為，幸未釀禍，知一時有不虞之隙，因而盡言勸止，申述情由。菁菁懸空武斷，反致誤會，聽她此說，猶感情跡離奇，疑信參半。劍武卿亦不以為忤，倒轉(zhuǎn)刀柄，奉還原主。菁菁對他武功之高，深自駭異，情知不是，不肯謝過，順手接刀。

凌媛容殷勤留客，張筵招邀，乃自親灶釜，樵爨烹魚。菁菁匆忙相隨，趨入廚房。劍武卿枵腸轆轆，饑不可堪，潛行至廚下，探視明白，見釜上蒸氣裊然，濃香四溢，不覺垂涎。菁菁抱怨道：“采擷時蔬，漁釣川鱗，皆辛勞所獲，以快朵頤之樂。奈何橫遇無賴，乞憐索食，討厭得很。若非小姐仁善，另具青眼，格外優(yōu)待，孰愿與之分羹而食。彈鋏食魚，豈非便宜了他！想他一介武夫，浪跡江湖，必竟阮囊羞澀，無從償還。”劍武卿聽她出言侮慢，自知惹人憎嫌，乃旋踵徑去。凌媛容任隨她信口胡謅，始終悉心致力，唯膳是調(diào)，俄而肴蔌羅列，烹飪得宜。菁菁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道：“何不刮半盞鍋灰，碾作細末，灑落羹湯，好叫他吃得適口！”凌媛容知她逞刁使詐，斷然拒絕。

劍武卿靜坐片刻，忽聞凌媛容指令菁菁搬入飧食，來請用膳，約略一瞧，既得魚酒之鮮，更兼蔬筍之美，乃悅?cè)环Q謝道：“何須許多，但賜一尾，也十分夠了。”凌媛容道：“些小微物，何足掛齒！草鯇潛泳江波，俯釣不易，貪餌吞食，曳綸爭鉤，為人所獲。野味烹調(diào)，不知其旨何。”劍武卿提箸食魚，頓覺滋味鮮美，馥郁充斥，請教烹制之法。凌媛容道：“宰割批鱗，滌凈血污，沃以沸湯，熟即起鍋，復(fù)以醯醢飴鹽調(diào)汁，澆淋魚身，魚羹乃成，味極鮮美。”

凌媛容笑容可掬，蘸甲遞觴，道：“今冬新釀，奉酬嘉賓。”劍武卿聞得噴鼻馨香，接飲一觴，稱不容舌。凌媛容道：“若論曲法釀藝之精，何敢比劍夫人之玄妙入神。夫人善蓄五禾谷之精華，汲甘泉以窖藏，所釀旨酒，玄碧縹清，韻味綿爽。家君嘗言：‘余慕東府而嘆息，恨不能相與搖蕩香醪，劍品佐酒！’”劍武卿心中歡喜，酌酒滿觴，執(zhí)盞擎杯，回敬與她，道：“小姐惠美絕倫，穎悟非凡，其稍遜一籌者，則在熟能生巧耳，假以時日，定為漢之儀狄。”再飲斗酒，微感沉醉，力不勝酒，覆觴而散。菁菁收拾了杯盤盞碟，殘羹冷炙。

劍武卿夜宿東閣，因思媛容麗質(zhì)，寢不成寐，約至更深，忽聽西閣人語呢喃。菁菁道：“小姐，今日小酌，對席而坐，小姐鬢若層云，眉若遠山，臉若朝霞，肌若晚雪，惹動登徒子一雙色眼，目不轉(zhuǎn)睛的看。且此人毅武孔猛，犯禁仗劍，未始非暴豪之徒，若有歹意，如之奈何？”劍武卿屏息密聽之，聞凌媛容道：“劍武卿少居虎丘劍池，師承高人勝士，故而武藝驚人。”菁菁問道：“師承何人？”凌媛容道：“劍術(shù)神通古之奇。”菁菁哂然而笑道：“今世僭稱神通，欺世惑眾者眾矣。想我操刀剖魚，游刃有余，號曰‘刀法神通’，未嘗不可。”凌媛容道：“古大俠非唯劍法精絕，顧無儔匹，且好施急難，俠骨稜嶒，四方游俠，莫不延頸慕義。雖天子邀召，遁跡不至，瞻望風(fēng)猷，常在魂夢。其為世人所欽慕如此。”菁菁冷啐一聲，道：“予不以為然。今幕府鷹揚天下，將軍威名素著，功彰萬里之外，海內(nèi)捷武趨附，莫不竭忠效命。將軍孰與古之奇聲名光輝？”凌媛容含笑不語。菁菁又道：“依我之見，舉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錢無以行之，胡不施舍金錢，趁早打發(fā)他去，以免養(yǎng)虎自遺患也。”凌媛容道：“妄言休敘。豈有居停主人未下逐客令，反為寓客所奪，而見驅(qū)擯之事？維鵲有巢，維鳩居之，義所不容，焉能輕舉？”菁菁聞言詫愕，以連日逗留，急欲還京，奈何凌媛容固不依從。俄頃，西閣人靜。劍武卿日間跋涉奔波，夜中精神困倦，酣眠達旦。

晨曦載曜，曉光浮野。劍武卿旦起欠伸，豁開東牖，光輝盈室，竹影移墻，峰巒當(dāng)窗，乃欣然出戶，臨溪漱濯，齒頰清涼。不意凌媛容亦夙興，卷簾相望，笑靨盈盈，乃相與步于中庭，其時霧隱鴻羽，霜眇虛林。

凌媛容道：“菁菁任性真率，孟浪從事，卻因我往素寬以相待，疏于教督，竟至昨夕藏刀襲刺，無端把你沖撞。容兒抱罪懷瑕，不勝赧愧。萬望韻宇弘深，勿念過惡。”繼而細敘身世，追述既往。

原來菁菁生于樵村漁浦，彼時獫狁猖獗于塞北，狤獠跋扈于嶺南，其父出戍邊庭，遠征瀚漠，罹于鋒鏑，埋骨荒寒。其母悲號仰天，驚憂成疾，終究藥石罔效，嗚呼畢命。菁菁煢煢無依，獨自為生，猶能漁獵取薪，蒸而為食。后河堤潰決成災(zāi)，泛郡十?dāng)?shù)，由是流離失所，乞討度日。昔歲隆冬，雪打冰封，菁菁乞食于東市，饑則偷餅為食。豈料事出不意，人贓俱獲。炊夫盛怒，乃將菁菁掀翻在地，擎槌毆擊，肆言詈辱。菁菁熬忍劇痛，并無求饒之意，噙淚嚙餅，力竭松口。炊夫猶且痛打不輟，謾罵不休。適會凌氏父女過路，目睹情狀，憤惱不過。凌未然縱步向前，翻掌奪槌，按握留痕，深陷寸余。炊夫啞然驚惜，詫為奇事。凌未然解囊與之，毫無吝色。菁菁匍匐而哭，撿拾炊餅，和著冰渣雪水，大口啃咬。凌媛容深感其情可憫，不忍她迫于饑寒之患，為衣食之謀，造次顛沛，愿收留為婢，以供驅(qū)使。凌未然與其約法：違主人言者，依家規(guī)罪罰。菁菁驀然翻身，喜出望外，滿口應(yīng)承，兩膝并屈，叩首不已。凌未然稱心遂意，方才依允。

劍武卿忖想自己痛喪雙親，尚有虎丘以為棲身之所，幸蒙師尊教養(yǎng)成人，不至羈窮顛沛，殷憂多難，益復(fù)憫其蹇舛，悲其遭際，絲發(fā)芥蒂，一笑而泯。凌媛容道：“每逢羽檄飛馳，擁麾戡伐之秋，家君常以軍務(wù)為事，整飭營伍，經(jīng)營武備，恪慎匪懈，勤劬朝夕，何暇陪伴女兒？幸然菁菁隨侍左右，唯藉忠勤，出游有伴，當(dāng)不孤寂。”

劍武卿道：“小姐穆穆嫻麗，徽徽清肅，蕭然自有林下風(fēng)致，令人欽挹。菁菁一朝得侍，可謂福澤天賜。”凌媛容道：“容兒承天眷幸，與君因緣際會，素望既盈，愜心實足。陌路相逢，尚然肥馬輕裘，敝之而無憾，何況父輩情契甚至，莫逆于心，喚我容兒又何妨？”劍武卿驚喜過望，欣然改口，已而翠霧散逝，綺霞映水，視之曉妝初過，天真雅麗，倚竹嬌顰，臨流倩影，不禁兩頰微酡。天光霞影，林泉煙水，云棲竹徑，幽靜瀟爽，莫不使人賞心悅目，悠然神怡。凌媛容偷隙一盼，霽顏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