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冬城的校場上,凱特琳正和羅德利克爵士以及魯溫學士一起從旁看著布蘭坐在特制馬鞍上適應自己小馬。
這已經(jīng)是這幾天中布蘭第三次上馬適應了。第一次他險些從馬上直接摔下來,把始終跟在馬邊負責移動布蘭的阿多嚇得直叫。第二次的布蘭就能讓小馬聽話地前進或停下了。而到了這次,布蘭甚至能使小馬明白自己想要轉彎的意思。估計用不了多久,靠著這匹小馬和以提利昂圖紙為基礎的特制馬鞍,布蘭就可以看上去像個騎士一樣了。
而阿多的背后則背著一個由魯溫學士改造的籃子,可以用來將身形尚不高大的布蘭放入其中。于是負責背著這個籃子四處移動的阿多,在某種程度上就成為了布蘭的移動工具之一。
阿多是城堡內(nèi)老奶媽的重孫,似乎也是她唯一一個在世的親人。他的體格驚人到時常有人覺得他體內(nèi)流有部分巨人的血,雖說身高比不上魔山,但也比很多被人認為高大強壯的騎士還要大上一圈。若是一個正常體型的成年男人朝他的肚皮來上一拳,恐怕是會先把自己給震倒的。
但諸神殘忍的公平性在他的身上得以體現(xiàn),這個孩子在成長過程中的某天突然病倒,之后似乎就在頭腦方面留下了什么問題,失去了幾乎所有的語言能力和復雜思考能力,只能說出“阿多”這樣一個意義不明的語句。以至于這些年下來,人們漸漸遺忘了他的本名——瓦德,轉而稱呼他為阿多。
原本的阿多憑借著力氣和體格在城堡內(nèi)的馬廄幫著干些雜活,但艾德帶著許多人南下后,馬廄內(nèi)的馬也不剩下幾匹。而蘇醒后的布蘭又指望著阿多才能四處移動,于是他現(xiàn)在整日和布蘭待在一起。
“幸好臨冬城內(nèi)有一個阿多”,凱特琳走神想到,甚至更進一步地、她心中突然有些慶幸,慶幸阿多的智力異于常人。否則常人應該也難以忍受自己整天被當作一個殘廢男孩的人肉坐騎。但阿多不會,人們叫他這樣做,他便做了。
雖然對于如今不到十歲的布蘭來說,換做是其他男人也差不多能替代阿多的身份,但布蘭畢竟還會長大。這個男孩或許纖細,但在同齡孩子中并不算矮小,長大后也肯定是一個正常體型的成年男人。
到了那個時候,除了阿多這種令人安心的體型,其他人的確也沒能力幫助布蘭從床上移動到別處了。
“夫人,我們真的不提前把那些事告訴布蘭么?”羅德利克爵士在一旁思忖了好一會兒,才問出了這問題,因為他實在有些擔心到時候倉促得知真相的布蘭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
凱特琳的目光從露出笑容的布蘭臉上移到眼前的地面,稍作停頓后仍舊堅持原來的想法。“不,羅德利克爵士。不論在封臣會議上聽到真相的我兒會作何反應,他那只能活動一半的身子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一切情緒,都將成為諸位大人面前活生生的蘭尼斯特罪證。所有史塔克家族的封臣都將親眼看到,惡毒的獅子把他們封君的兒子殘害成了何種模樣。”
她再次看向布蘭,此時馬鞍上的男孩因為再次成功地讓小馬順著自己的心意連拐了兩個小彎,正開心地喊著自己哥哥的名字。
特意抽出時間來陪布蘭第三次上馬的羅柏領著威風凜凜的灰風——他的那只冰原狼,站在一旁面帶笑意地給著自己的弟弟鼓掌和贊美。隨后他拍了拍阿多,便轉身離開了校場。盡管大個子可能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但如今作為事務繁多的代理城主,史塔克家長子覺得自己的確也該給阿多一些鼓勵。
“而且……請相信我和艾德的孩子吧,爵士。雖然這么說起來很殘忍,但布蘭在床上醒來后,似乎真的長大了許多。我能看得出來,他正飛快地成長為一位真正的史塔克家男人。”
凱特琳又回想起了布蘭醒來后第一次被阿多抱著走出房間時的情景。可憐的男孩微微皺著眉頭,卻始終沒有像自己預料的那樣說出什么嫌棄的話。
要知道之前的布蘭可是自己所有孩子中除了珊莎以外最喜愛潔凈的那個。雖然他自己時常因為攀爬弄的滿手滿身都是土灰,但卻也總是第一時間就把自己清洗干凈,且絕不會再次穿起骯臟的衣服。就連他的父親——艾德有時也會因為身上的汗餿味而被他嫌棄。
而阿多呢?他體型太過龐大,以至于城堡中能給他穿上的衣服少得可憐。而他每天干些力氣活計,又時常需要出入狗棚和馬廄,身上的味道讓羅柏都時不時皺起眉毛。
但醒來之后直到現(xiàn)在,每天都要與阿多待在一起、甚至許多時間都要趴在阿多背上的布蘭卻始終沒有埋怨過一句。
自己的兒子是多么懂事啊。凱特琳的心中泛起了苦澀的自豪。布蘭他的文化學識多次被作為孩子們老師的魯溫師傅稱贊,武藝基礎也得到過羅德里克爵士的肯定,他活潑好動、機敏聰慧,更是從不會惹人厭煩。他明明就可以成為所有公爵次子中都最為耀眼的那個……
凱特琳收回心神,向身邊人問到,“魯溫師傅,召集封臣的鳥兒們都放出去了么?”
今天一早臨冬城就收到了艾德星夜從君臨寄來的信。黑色的迅捷翅膀將有關瑟曦、詹姆以及私通子們的真相帶到了北境的首府。隨之而來的還有艾德的囑托。
雖說首相本人不希望戰(zhàn)爭爆發(fā),但該有的準備如果完全放棄不做那絕對只有蠢貨才干得出來。他在信中督促凱特琳召集北境封臣召開封臣會議,確保他們對史塔克的忠誠以及一旦戰(zhàn)爭爆發(fā)會確定站在蘭尼斯特的對面。
并提及要讓相關的領主加強卡林灣和白港的防御,以使在未來可能發(fā)生的戰(zhàn)爭中,敵軍沒有機會從頸澤和咬人灣北上。
“雖然按著渡鴉送來的艾德大人手信所說,現(xiàn)在這個時間已經(jīng)有茫茫多的騎士和侍從開始從君臨向外傳播著有關蘭尼斯特罪人的真相了。但鳥兒畢竟比馬快上太多,為了確保大部分大人在收到我們信件前能通過自己確認從比武大會上擴散的消息,恐怕我們還需要等上一等,今天是不太適合放出渡鴉們的。”灰白頭發(fā)的學士如實回答著凱特琳,同時也是想讓夫人不要太過心急。
“這樣也好”,凱特琳點點頭,目光順著被阿多抱下馬放進身后籃子里的布蘭一路移動,也正好看著布蘭的狼——夏天一步不離地跟在身邊。
這只狼是所有狼崽中最后一個獲得名字的,一直到布蘭從墜落中蘇醒才為其取了這個名字。
“魯溫師傅……”凱特琳再次問向學士——這個接生了自己所有孩子的老者,“你有沒有覺得,布蘭他和所有動物的關系都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刨除冰原狼這種例外,那匹小馬雖然聰明,但這么快就能清楚地明白布蘭的想法著實有些讓我吃驚……還有烏鴉,整個城堡里再沒有第三個人能像你和布蘭那樣與烏鴉們友好相處。”
魯溫學士眨了眨眼睛,頗為贊同夫人的說法。“的確,學城中有很多學士都學不會如何好好與渡鴉們長久相處,但布蘭和它們的關系總是很好。所以夫人您是想說……”
“史塔克一直傳承著先民的血脈。”凱特琳的目光看向左前方的一扇鏤空鐵大門,那門背后就是臨冬城的神木林。
曾經(jīng)的維斯特洛上,每一個城堡都有一片神木林,而每一片神木林都有一顆心樹。最古老的心樹永遠是那些樹干慘白、長著鮮紅手掌葉片的魚梁木。每一顆心樹都在樹干上被雕刻出了人面的形狀,那代表著人們對舊神的信仰。
然而隨著安達爾人侵入維斯特洛,七神作為新神逐漸取代舊神,南方諸多神木林中的心樹早已被砍伐。即使是剩下那些存在著心樹的神木林,其心樹也大都由于條件限制從魚梁木換成了其他大樹。
比如君臨城紅堡的神木林,那的心樹是一顆大橡樹。
然而七大王國中唯有北境始終沒有被安達爾人侵占,這里的大部分家族都是來自先民的血脈,這里的神木林和野外森林都長有更加古老的魚梁木。
“據(jù)說有些先民曾經(jīng)和森林之子有過結合。”凱特琳繼續(xù)說著。
森林之子是這片大地的原住民,于他們而言,先民也只是侵略者。雙方曾爆發(fā)過持久而慘痛的戰(zhàn)爭,但最后卻握手言和,將廣袤的大地分享給彼此。
“而森林之子擁有一些神奇的力量,他們能駕馭野獸,甚至將自己變成野獸。”凱特琳看向魯溫學士,“魯溫師傅,您的學士項圈上有瓦雷利亞鋼鏈,我沒記錯的話那代表著您對魔法的學習得到了學城的肯定。”
學士沉默著點頭,他知道夫人還沒有說完。
“您覺得是否有可能,有一絲源自森林之子的血脈跨越了數(shù)千年的時間,在布蘭的身體中蘇醒了一些力量。所以布蘭才能在面對動物時如此獨特。”
“其實您和羅德利克爵士都知道,我本來是對那些傳說和故事并沒有太多興趣。但是……神秘的瑞林先生改變了我的想法。他會魔法,甚至還能預言。如果這樣的人現(xiàn)在活生生地就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那古老傳說中的那些,是不是也有可能再次顯現(xiàn)?”
羅德利克爵士安靜地站在一邊。他最初固執(zhí)地認為那個瑞林只是一介雜耍之流,但有關培提爾和蘭尼斯特的事證明了他說過的那些預言簡直比寫在書里的記錄還要準確。
可惜即使是那個會魔法的男人,也當面承認自己現(xiàn)在沒有能力治好布蘭的身體。
魯溫學士嘆了口氣,“夫人,我雖然想說故事只是故事,傳說也早已遠去。但您和羅德利克爵士回來后講述的那個瑞林確實太過神奇,遠在我通過學城了解的知識以外。”
“至于森林之子能力和布蘭的關系……不知夫人是否熟悉黎德家族?霍蘭·黎德曾跟著艾德大人參與戰(zhàn)爭,陪著他南下到極樂塔接回了萊安娜小姐的遺體。黎德是頸澤全體澤地人的統(tǒng)帥,而澤地人……雖然有關他們的嘲弄有許多,但他們在遵循古道上的確保有自己的心得。”
“我也曾聽聞霍蘭·黎德對于某些神秘事物有著自己的興趣。正巧不久之后要召開封臣會議,夫人不如趁此機會好好和霍蘭·黎德大人聊聊關于布蘭的情況。”
凱特琳若有所思地點頭,對這樣的提議十分意動。“謝謝您,魯溫師傅。您和爵士暫且去忙吧,我獨自去神木林坐會兒。”說罷,她提起裙擺,橫穿校場走向了神木林的大門。
臨冬城神木林的心樹是一顆生長在黑水池塘邊的古老魚梁木,據(jù)傳它已在此默默生長了超過一萬年。“筑城者”布蘭登建造臨冬城時,就是圍繞著這顆心樹以及周圍的神木林而建。
凱特林安靜地低頭站在心樹前方,雙手緊緊交叉握住貼在胸前,如同少女時一般虔誠。她正對著樹干上流著紅色汁液的人面刻痕——那個往常她所相當不喜的東西。凱特琳來自南方河間地的奔流城,自小信仰著南方主流的新神——七神信仰,對北境古老的舊神信仰以及魚梁木心樹在經(jīng)年之后也只能說是堪堪習慣。
以往面對著這顆心樹,要么是來尋找艾德,要么是來尋找其他的孩子。因為北境公爵為了自己的妻子特意在臨冬城中建了一座七神的小圣堂,那里才是凱特琳尋求信仰力量時的所去之地。
但現(xiàn)在她只能來這兒,因為她那虔誠信仰舊神的丈夫此時遠在南方的君臨,而那里甚至連一顆魚梁木都沒有。
如今戰(zhàn)爭的腳步聲若隱若現(xiàn),艾德身為首相執(zhí)意要留在國王身邊。“紅堡內(nèi)幾乎無人可信,我不能把勞勃一個人扔在這毒蟲罐子里。”凱特琳不會反對這樣的決定,但這也不代表著她不會為此擔心。
而羅柏身為長子和公爵的繼承人,一旦戰(zhàn)爭打響,他將代表他的封君父親,帶領著召集的北境軍隊南下支持國王。可是他才剛要十五歲……
“新舊諸神啊,請保佑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保佑古老的史塔克家族,保佑奈德、羅柏、珊莎、布蘭、艾莉亞和瑞肯……”
不知怎地,一雙灰色的眼睛卻突然出現(xiàn)在了她的腦海中。那雙眼睛曾經(jīng)在布蘭尚未蘇醒時充滿哀傷地看著他,也曾在更早的時候時常帶著敏感神色閃爍在史塔克家的餐桌上。
那雙眼睛屬于一個在外貌上比她所有孩子都更像是史塔克的私生子——瓊恩·雪諾。
那個男孩如今披上了黑衣,住在了長城。他放棄了娶妻生子和封蔭領地的權力,也不再能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整日提醒著自己——丈夫曾經(jīng)爬過其他女人的身體,而后者則是自己一直在心底對其反感的主要原因。
此時想到那個在七大王國的最北方守望著更北方的男孩,凱特琳的心中竟然隱隱也有了些擔憂。
“雖然他看上去離戰(zhàn)爭的距離最為遙遠,但他離與凜冬的距離卻比任何人都要近。”
“新舊諸神啊,也請一并保佑那個男孩吧……那個名叫瓊恩·雪諾的史塔克男孩。”
來自南方信仰新神的夫人站在魚梁木心樹的人面刻痕前久久未動,直到一陣微風繞過她的裙擺跑進黑色的池塘,在水面留下一串漣漪足跡,最后又向上沖起,穿過層層疊疊的紅色樹葉并將那些小手掌吹得沙沙作響,像是無聲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