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黑水河畔
- 權游之邃藍者
- 李星漪
- 5480字
- 2023-05-28 23:56:27
初生的、尚未醞釀出暖意的陽光照亮了黑水河南岸的一片無人平原,也照亮了整夜奔波的男女和三個孩子。
被詹姆抱在懷里的彌賽菈已經趴在他的肩頭幾乎睡著了,而仍在努力趕路的喬佛里和托曼則看上去隨時都可能倒在地上。
“瑟曦,我們到底還要走多久,孩子們已經快堅持不住了。”詹姆語氣急切地問向前方領路的姐姐。就算這三個孩子并非自己的血脈,他也不忍看到這么小的幼兒如此勞累,何況七神在上,這些孩子每一個都來源于被自己播撒進姐姐體內的種子。
瑟曦連頭都沒回,她身上還穿著昨晚參加宴會時的裙袍。但是由于小船上岸的地點并非專供過河的渡口,所以她下船時免不得將半條裙子都浸泡在了水里。這也導致瑟曦在開始趕路前干脆用詹姆的劍把裙子的下半部分給割了去,露出了一半的大腿和全部的小腿。
“順著河岸向上游再走不到半天,就在黃金大道穿過黑水河的渡口邊,應該會有三匹給我們準備好的馬。”瑟曦的聲音充滿疲倦,但也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們兩個一人一匹并帶著托曼和彌賽菈,剩下一匹給小喬。”
詹姆無奈地點點頭繼續跟著瑟曦前行,卻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于是頓像撞到堤壩的水一樣停下腳步,甚至還把彌賽菈給晃醒了。“不對!那提利昂呢?”他語氣急促而氣憤,似乎已經提前得知了問題的答案。“你明明說提利昂會和我們匯合!”
瑟曦也停下了腳步,她轉過身,同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力之猛使胸脯都向外擴了一圈。“你為什么那么在意那個侏儒?”她真心疑惑,“你總是故意忽略他殺死了我們母親這件事,但我忘不掉。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希望能把他扔下蘭尼斯港喂魚,而不是讓他掛著蘭尼斯特的姓氏逛遍七大王國的妓院!”
“你瘋了!”詹姆強行控制自己才能并不粗暴地將彌賽菈放到地上,然后大跨步來到瑟曦面前。“你怎么能說一個嬰兒是殺死他難產母親的元兇?明明提利昂他比我們還希望母親能平安地渡過那次生產,這事你我都知道!”
“而且他是我們的弟弟,不是什么‘那個侏儒’,你決不能再用那幾個字來稱呼他!”詹姆白皙的臉龐漲得紅紅的,想必一定有茁壯的怒火在他心底燃燒。不止因為這一個稱呼,更是因為自己再次被瑟曦欺騙。
“好,詹姆·蘭尼斯特,那我就來告訴你。”瑟曦的聲音越來越尖銳,她的身體似乎也在崩潰和瘋癲間左右搖擺。“我從來沒和小惡魔說過我們離開君臨的計劃,從來沒有!我把他扔在了那個臭烘烘的城市里!”
刺耳的高音讓幾個孩子都隱約多了幾分害怕的神色,而瑟曦雖然理應并沒有看到這小小的變化,但語氣卻也不再那么瘋狂。反而頗為諷刺地輕笑了一下,然后安慰著自己那暴怒的弟弟。“放心好了,我們做的事本就和他毫無關系。哪怕勞勃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但只要他還不想和我們的老父親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就絕不會動了提利昂的性命。”
“畢竟再怎么說,他也是一個蘭尼斯特。就算父親和我一樣的看他礙眼,也不會容忍一個外人殺了他。國王也不行。”
那個豬一樣的國王最好是能失去理智地殺掉小惡魔,越殘忍越好。瑟曦雖然嘴上說著讓詹姆慢慢冷靜下來的話,但心里卻是另一套想法。她的目光依次掃過自己的三個孩子,腦海中卻回蕩著巫魔女在自己童年時就留下的預言。
“你的三個孩子將以黃金為寶冠,以黃金為裹尸布,將來有一天,當你被淚水淹沒時,VALONQAR將扼住你蒼白的脖子,奪走你的生命。”
后來她知道,VALONQAR在瓦雷利亞語中的意思是“兄弟”。“一定就是那個侏儒”,瑟曦無比確信,也由此越發地憎恨自己的畸形弟弟。比憎恨那個在新婚之夜時趴在自己身上高喊“萊安娜”之名的勞勃還要憎恨。
然而弒君者卻終究不知道面前的女人心中作何想法,他煩悶地揉著自己那頭從未如此凌亂的黃金頭發,隨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一會兒吧。如果還要走上半天,那孩子們是絕對需要一段休息時間的。何況我們現在離君臨也夠遠了,又不在大道上,說不定勞勃還以為我們現在正在紅堡里睡大覺呢。”
這話倒是不假。昨晚先是由瑟曦和孩子們在臨進入城內時支開了兩個跟著自己的御林鐵衛以及其他金袍子,雖說這樣不合規矩,但當時那兩個御林鐵衛原本就是被新王朝建立后的王后一口氣提拔的五個御林鐵衛之一,所以他們自然會配合瑟曦的指示。
當瑟曦帶著孩子登上港口那艘約定的小船略作等待后,偷偷溜出營地的詹姆也與之匯合。隨后一家人就在濃郁的夜色之中乘船離開了君臨。
黑水河除了入海口附近以外,整條河水都又深又急,而詹姆明顯沒有什么做水手的經驗,劃起漿來只覺得比使劍要難上千百倍。但好在他確實高大強壯,一開始靠著蠻力,隨后似乎又漸漸摸到些劃槳的巧勁,這才勉強能將船劃到從神眼湖流下的支流匯進黑水河的分叉口。
但再往上游的河水更急,他卻是無論如何都劃不動了。于是一家人只能在黑夜隨便找了個河灘上岸,再順著河岸一直走到計劃中轉乘馬匹的地點。
不過此時的詹姆看著紛紛躺在地上的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勞累成這副模樣,心中其實也有些后悔。如果昨晚自己再多堅持堅持,甚至一口氣直接把船劃到黃金大道的渡口,那么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不用遭這份罪了。
他側著眼睛看向瑟曦,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問出了一個憋在自己心里很久的問題。“怎么會變成這樣的?瑟曦……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的?”詹姆在朦朧的回憶里一路狂奔,一直跑到了十多年前,自己剛剛被瘋王伊里斯二世披上白袍時的景象。
那時的他滿心歡喜,以為自己與瑟曦的小計劃得以奏效——既能讓自己擺脫和徒利家族的婚約,又能以御林鐵衛的身份陪在瑟曦身邊,因那時的瑟曦正陪著時任國王之手的泰溫久居在紅堡。
但隨后發生的一切則遠遠超出了姐弟倆的預料。泰溫視瘋王此舉為不可忍受的侮辱,辭去首相一職后帶著瑟曦返回了凱巖城。這下詹姆只得孤零零地待著紅堡守衛著越發瘋狂的國王,甚至還需要對國王朝王后施暴一事熟視無睹。
當勞勃率眾推翻坦格利安王朝——當然,其中無可避免的一筆就是由自己背棄誓言親手殺死瘋王之后,在瓊恩和泰溫的建議下,瑟曦嫁給勞勃成為了新國王的王后。此時事情似乎漸漸好了起來,自己又可以以御林鐵衛的身份在紅堡中與姐姐日夜廝守。
事實也正是如此,這么多年以來,他們兩個上床的次數遠比國王和這位王后多,以至于先后生下三個屬于他們兩個孩子。
自己不止一次地建議瑟曦將他們的孩子在生下來之前打掉,然后短暫分開一段時間。等瑟曦為勞勃生下一位真正的血脈繼承人之后,自己和她就再不會有什么顧慮了。但瑟曦每一次都堅持生下了孩子,天知道看著一個又一個黃金色頭發的孩子從瑟曦身下被抱出來之后自己有多緊張。那時他的心跳一定比雛兒的呼吸更加急促,詹姆這樣想。
然而諸神庇佑,紅堡甚至全境上下竟無人質疑這些孩子的血脈,反而將他們視為貨真價實的王子和公主。
詹姆不得不承認,他曾經以為這份幸福是不會有盡頭的……直到他在史塔克家的舊塔樓上親手推下了那個孩子……
布蘭。他默念著這個名字,那時的自己仍舊像之前的數十年一樣,將姐姐瑟曦視為世上最珍重之物,并甘愿為她和愛情犯下任何重罪。但現在呢?
詹姆遍體生寒地質問自己,自己還能理所應當地將瑟曦看做是世上唯一珍重之物么?她是怎么看自己的?
她明明答應自己不要去刺殺勞勃,但她說謊了。她明明保證提利昂也會悄悄離開君臨,她又說謊了。
短短兩天,詹姆竟在她的口中收獲了兩份謊言。她現在還愛著自己么?或者說,她現在還愛著什么呢?
他將三個孩子看了一遍,最后又短暫地盯了喬佛里一會兒。
是了,那些孩子。雖然孩子身上流著自己一半的血,但是自己對孩子的愛卻遠遠比不上一半這個水準。因為瑟曦對他們的愛太多了。而且剖開內心,詹姆其實一直隱隱對這些孩子有著恨意,恨他們成為了自己與姐姐之間不可抹除的罪證。而在如今這個局面下,更是有一種雜聲在嬉鬧著告訴他,“就是這些孩子才讓這一切發生”。
喬佛里,尤其是喬佛里。這個第一個落在瑟曦的子宮中開始吸食她血液的孩子。詹姆曾經以為懷孕會把女人變成傻子,但現在看來事實遠比那還要糟糕。誕下孩子會把女人變成另外一種東西,會奪走她們所有的愛。
如果不是這些孩子,艾德也就查不出自己和瑟曦之間的秘密……不,甚至比這更早,如果不是這些孩子,追查這條線索的瓊恩大人可能也不會死,艾德更是不會南下到君臨來擔任首相一職。
詹姆想到這里,決定繼續向沉默的瑟曦提問。“瓊恩·艾林是你殺的么?他幾乎就快查到真相了,卻突然就死了。他去世前幾天的比武大會,父親竟然領著軍隊來到君臨附近。等著看我奪冠?別扯了,你是不是在那個時候就把事情都告訴那頭老獅子——我們父親了?”
瑟曦一時沒做答,她輕輕走到詹姆身側,示意弟弟跟著自己走到離孩子們遠些的地方,詹姆照做了。
“在我生下喬佛里之后,事情就注定會變成這樣了。只是當時的我們看不透未來,而現在的我也不曾后悔。”瑟曦蹲在河水邊,語氣意外的平靜,沒有像詹姆預想的那樣激烈。
只是你看不透未來,我勸過你的。詹姆心中這樣想。
“我確實回到凱巖城把一切都告訴了老獅子,你猜猜他說了些什么?”瑟曦盈帶笑意地轉過頭,金燦燦的卷發和少女時一樣閃耀,碧綠的眼睛也從未被時光的偉力磨損。“他用一只手掐住我的喉嚨把我按在墻上提起來……他五十六歲了,卻還是能用一只手就把我扼到尿液橫流。”
瑟曦轉回去,低頭望著河水中自己的倒影,邊用手梳理著有些雜亂的頭發,邊繼續說著。
“他喉嚨中鉆出的聲音就真的像是雄獅在怒吼似的,毫不留情地把我們兩個罵成是蠢貨和廢物。他說我應該至少為勞勃生下一個真正的繼承人,然后不管我們怎么亂搞——這是他的原話,事情至少都不會像現在這樣毫無余地。嗯,就像你當初說過的差不多。”
所以泰溫和我都算不上蠢貨,詹姆心想。
“但是結果呢,你也看到了,老獅子他還是領著軍隊跑到君臨旁邊去了。可憐的勞勃還在比武大會上大聲吆喝著,卻不知道如果那時候的瓊恩真的將真相告訴了他,那么他立馬就會被我們的父親從那把劍椅子上轟下來。”
“所以就算老獅子再怎么拿眼白看我們和孩子們,他都沒法在勞勃對我們的加害中置之不理。畢竟他這一輩子,除了我們母親之外,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蘭尼斯特家的榮譽。”
經過了幾下簡單的撥弄,瑟曦再次把自己的一頭金色卷發給梳理成了順滑的綢緞。
“而我們,還有那個小惡魔,頭上的這一頭金子般的頭發,可不僅僅是為了好看而已……這可是傳自‘機靈的’蘭恩的,蘭尼斯特榮耀。”
“至于瓊恩那個老頭子……不是我。雖然在我知道了他幾乎已經查出真相后確實動過這個想法,但還沒等我有行動,他就離奇地死了。就好像是有人……特意在為我解憂似的。”瑟曦站起身,可能是為了說服被自己連續欺騙的詹姆相信自己,于是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眼神中帶著貨真價實的疑惑,讓詹姆沒有理由還懷疑。
“但是現在這個情況,瓊恩的死多半就會被安在我們頭上了……”詹姆無力地說著,他幾乎不敢想象勞勃被告知所有事后的樣子。“如果那些大臣們能夠拉得回勞勃的理智,那么也許勞勃不會要我們的命。大不了我和喬佛里披上黑衣去守長城。有艾德大人和巴利斯坦爵士在,他們不會讓勞勃殺害托曼和彌賽菈的。”
提利昂從長城回來之后給自己講過一些有關黑城堡的東西,那里聽上去沒準比紅堡更適合自己。
“別做夢了!他會把我們全殺了!”幾乎在整個對話期間都保持平靜的瑟曦終于再次開始大喊大叫起來,也不知道是在腦子里想象到了什么讓她恐懼的東西,身體都有些微微顫抖。“那頭肥豬會砍下我的腦袋!他一定會的!而且他還會把小喬送給那群北邊的狼賠罪,讓他們活活地虐待他!”
隨著胸口數次起伏,瑟曦的聲音變得不再那么尖銳。“不過這也是好事。勞勃非要蘭尼斯特的命,那老獅子就絕不可能忍著將我們拱手送給他。蘭尼斯特和西境不怕戰爭,也不怕流血。現在的凱巖城公爵、西境守護乃是雄獅泰溫,而非笑獅泰陀斯。只要我們的父親舉起反旗,整個西境的領主都會聚集在這面旗幟之下。”
“讓我們用戰爭把那頭豬拖下王位并宰掉,讓我們用戰爭把小喬送上鐵王座。沒人有權力阻止小喬成為國王,沒有人!哪怕是上一個國王也不行!”
瑟曦越說越激動,最后在神色間已然蔓生出了堪稱癲狂的細枝。詹姆怔怔地看著自己唯一愛著的女人,腦中卻是自己背刺瘋王前他口中那瘋狂的呼喊。“燒死他們!燒死他們!把他們全都燒死!”
他低下頭看著腰側掛著的劍,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一天在鐵王座前拔劍時的金屬摩擦聲。
“西境固然富裕,但是也不可能同時抵抗北境、風暴地、王領,以及只可能站在他們那邊的河間地。這是一場幾乎注定失敗的戰爭,瑟曦。即使是有我們的父親指揮著一切也一樣。”
詹姆腦中和耳邊的幻覺盡數散去,他平靜地指出了蘭尼斯特家族的未來中最為可怕的問題。
“不……當然不是只有一個西境去對抗他們,親愛的詹姆。”瑟曦剛才的瘋狂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青亭島葡萄一般的甜美微笑。“勞勃的敵人將會有很多很多,遠不止你所想象地那些。不過不可避免地,蘭尼斯特也要付出一點代價……小小的代價。尤其是你,詹姆……”
詹姆看著無比自信的姐姐,突然感覺這個女人一下子變得那么陌生。他對她的盲目自信和自大早已熟知,但此時的瑟曦看上去卻絕不只是擁有一些愚笨的幻想。但勞勃又哪里來的那么多敵人?詹姆想不到,所以瑟曦也不可能想到。
“……你的這些想法和計劃,是誰說給你的?”詹姆相信只有這一種可能。
“這不重要,詹姆。這不重要。”瑟曦遺憾地搖著頭,“我不會告訴你他是誰。但你可以知道,不論他是敵是友,他的建議都確實會給我們帶來最大的幫助。”
“當然,一切都要等我們見到父親之后再說,我會把計劃全都告訴他。相信老獅子一定會把自己的智慧與其結合。我們會贏的,詹姆。我們會贏下這場戰爭的。”
瑟曦牽起了詹姆的手,憐愛地將其捧在胸前。
溫熱的感覺隔著護手撫摸著詹姆的手,就像是那天自己將劍從背后插進瘋王的身體后,他的血液從劍上一直流到自己護手上一樣。明明那些血液絕不可能隔著護手把熱量傳到自己皮膚上的,但那時的他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到,很燙。